山地乳(第2/18页)

“总之,我是不想和干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有任何牵连。不过,难道不觉得事有蹊跷?”长耳一张丑脸凑向又市说道,“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其中当然有隐情。”

哪可能没有?有人丧命,说明一定是遭了毒手。神佛救不了人,当然也杀不了人。

不对。人可向神佛祈求救赎。同理,亦可向妖魔鬼怪祈求降祸。不,为了尽快将祸害送至彼岸以消灾解祸,人得相信神力庇护,祈求佛祖慈悲。将吉事视为不可知者庇护之恩,乃是为了将凶事解释成不可知者降祸。

因此,有人捏造吉事,以神佛庇荫解释之;有人辟凶消灾,亦以神佛庇护解释之。

但,取人性命,却将之解释成神佛所为。

“真教人不舒服。”

“的确不舒服。”

长耳已将番薯一扫而空,接着又豪饮了一大口酒。“总之,的确有人丧命。”

“就直说吧,根本是被杀的。”

若有人丧命,当然是被杀害的。

好,就当是被杀的,仲藏改口说道:“你认为,这有什么好处?”

“好处?”

“写上名字的借此杀了仇人,或许是得到了好处。但阿又,倘若真如你所说,是有人下的毒手,那么凶手就不是神佛或妖魔鬼怪,而是人了。”

当然是人。

“那么,这家伙为何要下此毒手?不管是替天行道还是什么的,杀人就是违法犯纪,而且是滔天大罪呢。干这种事,哪可能不求任何回报?难不成真是为了匡正世风、锄强扶弱?”

“若被写上名字就得死,想必是没考虑这么多。”

况且,似乎也没听说若被写上名字的是个善人,便可免除一死。反正,判断善恶的标准本就模糊。

前提条件似乎是——被写了名字就得死,长耳说道:“因此大家才说它灵验。倘若其中有些写了名字却无效,便不可能如此受人瞩目。总之,想必没人想借这手段除掉哪个善人——”话及至此,这巨汉耸了个肩,先是沉默半晌,接着才又开口说道,“但仇人就是个恶棍,死不足惜,人人视此为大义名分。说简单些,不过是看谁碍事,就杀了谁。倘若这道理说得通,世间众生可就要冤冤相报、彼此相害了。但死不足惜这标准,又是谁定的?”

“哪有这种标准?”

“当然没有。标准虽没有,但有些情况就是非得对手死了,才能解决。碰上这种情况却又无计可施,便只能求神拜佛了。你不也曾说过,这是最后的办法?”

没错,因此,世人才需要神佛。但是……

“看来情况是有所不同。”仲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要做了请托,就能由神佛取人性命。不管对方是善人还是孩童,只要名字被写在绘马上了,便得要魂归西天。决定死者该不该杀的不是神佛,而是委托人,也就是普通的人。到头来,欲除去商场或情场敌手的、看某人不顺眼的乃至纯粹想找乐子的,不都要上这儿来了?”

不都已经上这儿来了?又市说道:“你方才不也说,那些黑绘马都已经被涂得乌漆墨黑了?”

“据说已被涂了一半。”

“这就代表已经死了四十几人?”

“若此传言属实,应是如此。”

“你方才都亲口说过此事属实了。”

但我可无法将人数点清楚,长耳说道:“也不知叫这些名字的是否已悉数丧命。不,即便全都死了,其中或有几人在不同的绘马上写下同一名字,枚数与人数未必吻合。既然都被涂黑了,这下也无法确认。但……”

“你认为幕后必有真凶?”

“若无人真正丧命,这就不过是个无稽传言。即使被写上名字的并未全都丧命,但正因为真有人死了,此说才会广受注目。毕竟有善吉这种人,话很快就传了出去。不过……”

“即使善吉祈愿成真,也没得到任何好处?”

“正是。为助这种一穷二白的穷光蛋祈愿成真,甚至不惜违法犯纪,究竟有什么好处?即便真是神佛所为,善吉可是连个供品或半点香油钱都没供奉过。”

有理。这其中必有蹊跷。但这又与咱们有何关系?又市问道。

“的确无关。我并没有恨到非杀不可的仇人。不,仇人不是没有,但可没打算杀了他。杀了人可没半点好处。”

说不定有人恨你恨到巴不得杀了你呢,又市挖苦道。

“或许有人把我当傻子,有谁恨我了?或许有人怕我,有谁喜欢我了?我既不讨人喜,也不惹人嫌。巴不得杀了我的疯子,世间肯定一个也没有。”

那就随它去吧,又市说道:“既然你不写别人的名字,别人不写你的名字,人家想做什么又与你何关?”

“话是没错,不过,阿又,长此以往,保准有人又要遭蒙损失,是不是?”

“损失?”

或许真是如此。

“唉,我都开始觉得自己吃亏了。”话毕,仲藏起身将酒钱摆在毛毯上,接着又说,“走,陪我遛遛去。”

“我可不想去道玄坂。”

“谁说要去那儿了?我不过是得上吴服町买些布,要你陪我走到那头的大街上罢了。”

长耳仲藏以经营玩具铺为业,平日里靠造儿童玩具糊口,但为戏班子打造大小道具、机关布景的本领也十分了得。这下要买布,一定是又要做些古怪东西了。

反正也没兴致独自赏花,无事可干,又市心想同他四处遛遛也好。

只见长耳缓缓挪动那副硕大的身躯,径自走到大街对面的樱树下,看起来似乎忧心忡忡。

怎么了怎么了?跟在后头的又市朝他喊道:“喂,造玩具的,你方才那番话的确有理。这场黑绘马风波,背后必有隐情。倘若真是个取人性命的陷阱,当然有人吃亏、有人伤悲,或许受害的已经有好几人了。不过,正如我常说的,咱们和这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也巴不得半点关系也没有,长耳头也没回地回答道。

“巴不得?”

“倘若事情找上咱们了,该怎么办?”

“找上咱们?”

“你脑袋怎这么钝?这可不是赌具磨损一类的损失,而是攸关人命的损失。吃了亏的人能上哪儿求助?光是租赁锅碗被褥的损料屋可帮不上忙,唯一能找的只有阎魔屋。吃亏的家伙委托阎魔屋代其讨个公道,大总管又接下这桩差事,事情不就落到你我头上了?”

这话的确没错。

我可是害怕极了,长耳踱着步说道:“阿又,你应不至于忘了吧?十个月前立木藩那件事。”

哪可能忘了?当时不仅是又市自己,整个阎魔屋的人都差点性命不保。

“我虽生得这副样貌,但也想图个全寿,可实在不想再同高人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