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肥(第4/17页)

“这也是纸糊的?”

“不。该如何形容呢……噢,该说是个大皮球吧。”

“大皮球又是什么东西?”

“戏里的儿雷也,不是常轰隆轰隆地变出一只大蛤蟆?通常这蛤蟆都是以纸扎充当,并不是由人扮演,只不过是从布景后头露出来晃一晃,顶多再放出一阵烟雾,无趣至极。因此————”仲藏自怀中掏出一只纸球,“这回有人找上我,委托我造个能像纸球般一吹就胀的行头。原本是扁平的,待戏子一打手势,顷刻间便能吹胀。”

“这种东西哪造得出来?”

老子有什么造不出来的?仲藏露齿笑道:“用纸的确不行,就算胀起来也不成个样儿。东西这么大,要顺利吹胀更是难上加难,若要是个老头儿吹,肯定要吹到气喘而死。即使以风箱代劳,不仅纸可能被吹破,即使吹起来也无法成形。纸糊的东西毕竟需要骨架,看起来才像样儿。”

“那还用说?纸那么薄,哪竖得起来?”若是折成的纸,或许还能成形,但中空的袋状要想竖起来,的确难于登天,保准教纸自己的重量给压塌。这点道理又市倒是懂得。

“因此,”长耳自镇坐一角的药柜中取出一只泥偶,凑向又市说道,“瞧瞧这只蛤蟆,是依照我自不忍池抓来的大蛤蟆捏成的。”

捏得还真是活灵活现、几可乱真。这家伙果然有双巧手。

“只要在这上面糊上几层薄纸,晾干后划上几刀谨慎剥下,再将剥下的纸裁成细小的纸模。”长耳又自药柜中取出几张小小的碎纸头让又市瞧,“将这些纸头拼凑起来,就能拼出一只同样的蛤蟆。接下来,只消依先前提及的纸扎法便能完工。将这放大,便能造出一只巨大的蛤蟆来。”

“但这依然是纸糊的不是?里头少了骨架,造得太大不就要塌了?”

所以,我这回不就用皮造了嘛。长耳卷起铺在榻榻米上的异物说道:“况且,这可不是普通的皮。我先将兽肠煮熟、泡鞣、晾干,浸入药汁腌渍后熏烤,再上一层釉。”

“什么?”又市再次被吓得惊惶失色,“如此催人作呕的东西你也敢碰?”

你这个卖双六的,胆子可真小呀,仲藏笑道:“你连兽肉都吃了,哪有资格嫌这东西恶心?世上可没几个东西像这层皮般既薄且韧,密不透气,还能伸缩自如。一般的皮料会过厚且欠柔,布料有线孔又包不住气,因此我才研制出这种东西。但若未经加工,这东西便会迅速腐坏,加上薄皮又怕刮伤,稍稍破个孔便万念休矣。因此,我才想到先于药汁中浸泡,晾干后再上釉这法子。”臭味难道还没消?仲藏皱眉纳闷道。

“我不都说要熏死人了?虽不知这臭气究竟该如何形容。”

“别这么说,原本的腥味已经减了不少,现下熏人的反而是药味吧。看来这道程序完工后,或许该再熏上一回……还是焚香染个味呢?”

“这臭气,光凭焚香哪去得了?”话毕,又市摸了摸这层皮。的确是又薄又韧,异于又市见过的任何材质,触感和人的皮肤似乎也有些相似。

可这东西有个难题,仲藏说道。

“什么难题?”

“颜色!这个颜色无法交差,而且也上不了颜料。现下正在苦恼该如何为这东西上色。不知煮染是否有效……否则一只蛤蟆竟是人的肤色,哪像样儿?”仲藏摸了摸耳朵说道。

的确有理。这颜色看起来压根儿不像只蛤蟆,反而像个蜷着身的相扑壮汉。

“倒是,这东西……吹胀了真能像只蛤蟆?”

当然,长耳回答道:“我正在将几块小皮黏合成一张大皮。需要将它们依纸模的形状剪裁,再加以缝制。但又得避免气从戳出的针孔泄了,因此只得用溶胶将缝合处给……”说着,长耳拔出插在身旁壶中的细毛刷。只见刷毛上蘸有黏稠的汁液,盛在壶中的是不知名的褐色黏稠药液。这个头虽大却有着一双巧手的玩具师傅刮去刷毛上多余的药液,谨慎地朝像是缝合处的部位涂了几笔。“只要来回涂个几回,就能将针孔完全塞住。但又得避免让这些缝合处变得太硬,使整张皮失去弹性。”

“这东西有弹性?”

“弹性可大了。我事先缝了一只袋子试了试。即使不及刚捣好的年糕,至少也如女孩的脸颊般有弹性。”

“我可没掐过女孩的脸颊,哪知道那是多有弹性?”

“下回去掐个娼妓的脸颊试试吧。总之,用这东西缝制而成的蛤蟆,叠起来大小仅如一件单衣,但若用大风箱充气,只消数上二十或三十个数,便能胀成一匹马般大小的蛤蟆。演出时,便能趁施放烟雾敲击大鼓时,迅速吹胀成形。”

够了够了,又市打断了长耳的解释,今儿个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方才,不是提到那叫睡魔还是睡佛什么的乡下祭典?我正等着你把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说明白呢。你这家伙就是这副德行,说起话来和你的长相同样不着边际。耳朵倒是挺长,可你该不是忘了方才我打听的,是阿叶的事吧?”

“当然记得。我说的不正是阿叶那小白脸的事?”

“我可没听见你说。”

“哪没说?是你自己没听清楚。该说的我都说了。阿叶的男人,就是那睡魔祭的音吉。这件事,平日爱逛花街柳巷的个个都知道。”

我是个双六贩子,又市回道:“本就与花街柳巷无缘。这男人这么有名?”

“颇有名气。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但他在吉原一带似乎是个无人不知的角色。”

“你见过他?”

“见过。上那头时见到的。”

“那头————指的是奥州吗?”

“没错。正是在陆奥。一开始不就说了?我造的彩车在那儿的祭典里大出风头,就是在那儿碰上那家伙的。”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音吉?”

“没错。那家伙在那里也颇受瞩目。大家都唤他作年年造访睡魔祭的江户美男。毕竟,江户人待在那地方原本就罕见。”

年年造访……“他上那种穷乡僻壤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做生意?年年都上那儿卖些江户的日用杂货,再采买些当地名产,例如绢布、丝绸、纸布什么的。不过,表面上是从事这种生意,实际上其实是去物色姑娘的。”

“物色姑娘?他可是个好色之徒?”又市问道。

不,不是说过是去做生意嘛。长耳回答。

“物色姑娘哪算是做生意?难不成他专与乡下姑娘谈情说爱,好趁机兜售些梳子发簪什么的?”

“哪来这种闲情逸致?音吉再怎么说也是个在商言商的江户人,真的是去做生意。”

“一个卖日用杂货的,除了这还能做些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