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第5/12页)

“太大了,”当雷布思开始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平的时候,她会说“太大了”或者“太小了。”最后雷布思把一张纸放到桌上,那张纸好像是怪异的艺术作品,上面有些涂鸦、象形文字、笔记、电话号码、人名和地址。

“啊,”她说,手指指着笔迹非常模糊歪斜的一角说,“是这个吗?”

雷布思仔细看了看,是的,就是这个,毫无疑问就是这个。“谢谢你。”雷布思说。

“天啊,”女秘书说,“我是不是让丽莎惹上麻烦了?丽莎有没有事?探长,她做了什么?”

“她对我们撒谎了,”雷布思说,“因为她对我们撒了谎,所以她要藏起来。”

“藏起来?天啊,她可没提到这个。”

雷布思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秘书是不是少了根筋,就像缺了几个键盘的打字机。“嗯,”雷布思说,“今天她才知道自己要藏起来。”

女秘书点点头,“是的,可是半个小时之前她刚来电。”

雷布思的脸都要皱成苦瓜了:“什么?”

“是的,她说她是从老贝利打来的电话。她来问问有没有给她的留言,还跟我说在第二个采访之前没事干,要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

雷布思都不想继续再问了。他直接拨打了电话,听筒握在手里好像一个武器。“麻烦请叫乔治·弗莱特接电话。”

“请稍等,”雷布思听到信号转接的声音:“谋杀案组,沃尔什巡佐。”

“我是雷布思探长。”

“噢?”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凿子一样冷酷无情。

“我需要跟弗莱特汇报,情况紧急。”

“他现在在开会。”

“那就叫他出来!我告诉你了,情况紧急。”

毫无疑问,中士的语气夹着嘲讽,谁都知道苏格兰人说的“紧急”不够分量:“你可以留言——”

“少来了,沃尔什!要么叫他来接电话,要么去找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来接电话!”

“嘟……”电话彻底挂了。女秘书看着生气的雷布思。也许心理学家们从来不生气。雷布思想要挤出一个宽心的笑容,可是效果欠佳,好像穿上了小丑酒醉后的油彩裤。离开之前,雷布思略鞠一躬,几乎惊到五脏六腑里去的女秘书看着他从楼梯间离开了。

旧怒未消,又添新火,弄得雷布思脸上都刺痛了。丽莎·弗雷泽欺骗了他,把他当猴耍。天啊,他告诉了她多少事啊。他一直以为丽莎是想帮助他们侦破狼人一案的,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她的研究项目的一部分。天啊,他跟她说过的那些事啊,他都说了些什么?说得太多了,都记不清楚了。她有没有把雷布思说的话都录下来?或者当他离开的时候把他说的话都写下来?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雷布思认为在一切的混乱中她是可靠可信的一个人。可是她就是那个雅努斯神[3],一个两面派。天啊,她都跟他上过床了。难道这也是她的研究项目的一部分?她的小实验的一部分?他怎么能确定那不是呢?看上去那是真的,可是……他向她敞开了心扉,她只是向他开放了身体,这可不是公平的交易。

“那个婊子!”他再也不沉默,爆发了,“那个满嘴扯谎的小贱货!”

为什么她都没告诉他?为什么她不向他解释这一切?他肯定会出手帮助她,他肯定会为她腾出时间的。不,他不会的。这只是个谎话而已。一个搞研究的学生?一个项目?他会把她拒之门外。可是他却相信了她说的话,相信了她,从她那儿学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心理学,关于凶手的心理状态。他也从她推荐的书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是的,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有这一切都被破坏了,感觉没了。

“婊子。”不过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了,喉咙发紧,好像有一只手箍在了喉咙上,慢慢施加压力。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开始深呼吸。冷静下来,约翰。这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呢?很有关系,他这么回答自己,因为他对她动了情。也许是动了情吧?不,真的是动了情,那种他觉得一切又重新来过的感觉。

“你以为你在骗谁呢?”他看着自己,超重,近不惑之年。到现在还只是一位探长,而且没有任何升迁的希望。如果弗莱特信守承诺,没准还会给他降职。离异,有一个心烦意乱、整天浑浑噩噩的女儿。伦敦的某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厨房用刀,身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丽莎一样有深厚的心理学知识。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对劲儿。他一直以来都好像在凭借着丽莎的帮助,就像一个溺水的男人伸手去抓那最后的一把稻草。愚蠢的老男人。

他站在老贝利的大门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该和她当面对质,还是就这么算了,再也不去见她了?通常情况,他会选择对峙,享受那种刺激的感觉。可是今天,也许他没有那个心情。

她就在老贝利采访马尔科姆·钱伯斯。现在他肯定也被丽莎的假冒博士头衔给骗了。每一个人都很敬仰马尔科姆·钱伯斯,他聪明、正义、能赚钱。雷布思认识的很多警察没有同时拥有这三个优点,大部分只占其中的一个优点而已,很少几个做到了其中的两个。钱伯斯一定会让丽莎·弗雷泽心服口服。她一定会开始厌恶他,直到渐渐敬畏他,或许最后她会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好吧,祝她好运。

他开始转头向车站走去,告别,拿起行李,然后一路向北。没有他,他们也可以相处得不错。除非狼人再次作案,否则这个案子就没有任何新的头绪。不过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信息,这么了解狼人,就差一点就可以把这个案子解决掉,就好像吃掉一个已经熟透了的又大又软的桃子一样。也许他会对丽莎·弗雷泽下手。她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可是现在她在老贝利做什么?他需要和弗莱特谈一谈。他到底打算怎么办?

“哎呀,算了吧。”他自言自语道,把双手插进兜里。

两个学生向他走过来,听他们大吵大闹的口音像是美国人。他们似乎很兴奋,学生们总是这样,谈论这个或者那个,时刻做好改变世界看法的准备。他们俩想进入老贝利,雷布思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让路,但是他们俩似乎没有做出避让的动作,好像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好像雷布思不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只是一团烟雾而已。

“喜欢,你知道的,我觉得她喜欢我,可是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好准备——”

哦,这就是那些困扰着他们的问题了,雷布思想。为什么学生们和其他的人不同呢?除了有关性的话题,他们干吗要想(或者谈论)别的话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