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

弗莱特在集市打探阿诺德下落的时候,被无数热心的摊主塞满了大包小包的水果。雷布思开始也拒绝接受他们送的香蕉、橘子、梨子、葡萄等,可是弗莱特还是劝服了雷布思快收下这些礼物。

“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弗莱特说,“如果你不收下他们的东西,他们就不高兴了。就好比一个格拉斯哥人请你喝一杯,你会不会拒绝这番好意呢?不,你不会拒绝的,因为你怕惹怒了他,这群人也是一样的热情好客。”

“我拿了这足足三磅[1]的香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吃掉呗,”弗莱特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又故作神秘,“当然,除非你是阿诺德。”

弗莱特不想解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雷布思也不愿意去猜。他们一个摊子一个摊子走过去,很多摊子就走马观花似的过去了,只在几个摊子面前短暂逗留。他们就像身边这些来采购的妇女,摸摸这个芒果,捏捏那个茄子,货比三家不上当地问了很多摊主价格,结果也只在几个摊子前买了东西。

“你好啊,乔治。”

“嘿,乔治,最近躲到哪里去了啊?”

“还好吧,乔治?最近爱情可甜蜜啊?”

雷布思看到似乎有一半的摊主,还有大部分运货卸货的伙计都认识弗莱特。然而,弗莱特站在一个摊子后面点头时,一个年轻人突然撒腿就跑,从街上消失了。

“吉米·杰索普,”他说,“几个星期前他在保释期内跑了。”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抓——”

可是弗莱特摇头了,没有采纳雷布思的建议,说:“约翰,下次再说吧。这个小混蛋在方圆百里之内可是众人皆知。我今天没有去追犯人的心思,你呢?”

“没事。”雷布思说。雷布思很清楚,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自己只是一个外来人,一个游客。这里是弗莱特的地盘,弗莱特做主。弗莱特自信自如地从人群里穿过,他跟很多小贩都自如地交流,就像在家一样自在。最后,跟卖鲜鱼的摊主交谈了一会儿后,弗莱特满载而归了,提着一袋子贻贝,一袋子扇贝,还有不少关于阿诺德藏身之所的信息。弗莱特领着站在摊子后面的雷布思走到人行路上,然后转入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葱烧贻贝,”弗莱特把那个白色塑料袋举起说,“真好看,又容易做,只是准备工作比较花时间。”

雷布思摇摇头说:“乔治,你总让人觉得惊喜啊。没想到你还喜欢做贻贝啊。”

弗莱特只是笑笑,饶有兴趣地说:“我还喜欢做扇贝呢,我老婆喜欢吃这些。蘸上酱,我再做一道鳟鱼。再说一次,这都是准备工作比较麻烦,烹饪本身其实不费力。”

弗莱特喜欢跟雷布思分享自己的另一面,尽管弗莱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是什么。他现在也不能直接告诉雷布思丽莎已经去了老贝利,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看到丽莎安全地上路了。弗莱特心想,自己说理的时候还得照顾雷布思那上满弹簧的情绪,雷布思很可能会马上去找她,在正义女神雕像下面充当傻瓜,让众人看笑话。而且弗莱特现在还是要管着雷布思,雷布思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要算到弗莱特头上。

雷布思和弗莱特一起从巷子里走出来,到了一个小房子面前。那座房子看上去还很新,可是油漆已经开始掉落了。上空传来一阵喊叫和尖叫,那边是孩子们的游乐场,钢筋水泥筑起来的,四周又围上了钢筋水泥。一个水管子的大部分已经变成了一个隧道,一个藏身的窝。还有一些秋千,有跷跷板,还有一个沙坑——已经沦为了附近流浪猫狗的行宫了。

可是孩子们的想象力是没有极限的:想象你是在一个医院里,我是你的医生;然后宇宙飞船就登陆地球了;牛仔们都没有女朋友;不,你要来追我,因为我是一个士兵,你是一个警卫。孩子们总是能把一根水管子看成别的什么东西。

假装而已,可是他们这些小孩迸发的能量却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没法老实站着,一刻也不消停。他们就是要喊叫、蹦跳,然后积极游戏。他们如此活力四射,弄得雷布思都试着抬眼看看了。

“他在这里。”弗莱特说,弗莱特指着游乐场边缘那个条凳。阿诺德就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的,两只手拍着膝盖。他的神情很认真,看不出喜怒哀乐。那副表情你会在动物园里看见,有人盯着笼子或者其他的动物看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看上去最多算有兴趣吧。是的,阿诺德现在看得很有兴趣。可是雷布思才看了阿诺德一眼就觉得反胃。弗莱特似乎却很轻松,他走到条凳那里,坐到阿诺德身后。阿诺德转身,眼神突然充满恐惧,做出“O”的口型,大口喘气。

“是你啊,弗莱特先生,我刚才没认出来,”阿诺德指着弗莱特的包问,“您去购物了?真好。”

阿诺德的语调很平淡,毫无感情。雷布思听过很多瘾君子说话,都是这德性。吸毒的人只有5%的脑袋用于思考外部世界的事情,其余的95%都花在别的事情上去了。嗯,雷布思料想阿诺德也是一个吸毒者。

“是啊,”弗莱特说,“就随便买了一些东西,你记得雷布思探长吧?”

阿诺德跟着弗莱特看过来,从条凳这边看过去,见到了雷布思。雷布思站着,身体故意挡着那群小朋友,好像不想让他们见到阿诺德。

阿诺德木讷地回答:“是的,我记得,弗莱特先生,就是那天和你坐一辆车的那个。”

“不错,阿诺德,没错,你记性真好,是吧?”

“那当然啊,要不然我怎么会记住我告诉你的那些事呢,弗莱特先生。”

“是的,阿诺德,”弗莱特在条凳上挪了挪,他的大腿都快挨上阿诺德的大腿了。阿诺德连忙把自己的腿挪过来,他眼睛专注地盯着和弗莱特之间的间距。“说到你的好记性,也许你能帮我一把,也能帮帮雷布思探长。”

“啊?”阿诺德惊叫一声,都要叫破嗓子了。

“我们刚才正在想,”弗莱特说,“是不是你最近见过肯尼。只是,他似乎不怎么在这一带活动,是吧?我猜,他是不是出去度假了?”

阿诺德睁着迷离又天真的眼睛问:“哪个肯尼啊?”

弗莱特笑了,说:“肯尼·瓦特克斯啊,阿诺德,你的伙伴肯尼。”

这一会儿,雷布思屏住了呼吸。如果阿诺德不是这个阿诺德呢?如果女儿弄错了名字呢?可阿诺德缓缓地点头了。

“噢,那个肯尼啊,他不是我的伙伴,弗莱特先生,我只是偶尔见到他。”然后阿诺德不说话了。可是弗莱特点点头,没有接话,还等着阿诺德多交代点。“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喝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