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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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采奕奕地走进出版社,然后放慢脚步慢慢走向办公室。她笑着和别人说早上好——对加里、卡洛斯、琼、莎拉——试着不让他们看出来她周六晚上和整个周日都在和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销魂地做爱,而这个男人恰巧又是她遇见过最具有洞察力、最体贴,直觉又最准的人。

告诉罗茜是另一码事,告诉全世界则是另外一码事。

她大约在十点半左右去和琼碰了一面,问她填字游戏玩得怎样,并且告诉她不用再帮她打听那些电话号码了。她说自己已经和管理员聊过了,原来是闹了点误会,管理员的原话是让大厦人员对所有租客都额外照顾一些,门卫英语不好,所以理解错了。这样一来,她又决定让大楼主人保留自己的隐私。毕竟,生活不可能照搬《奥利维亚的雇主》的剧情。但她还是对琼表示了感谢。

她不喜欢对琼撒谎,即便是白色谎言也不行,但是她担心一旦透露出她知道这栋楼的主人是谁,她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把一切都抖出来。

她昨晚已经在电话里对罗茜抖出了一切。“他有一对会说话的蓝眼睛,我发誓他能看穿我!不仅是我,罗茜,他还看了看那幅猎鹰图,他也爱这幅画,并且他马上就看出了你想表达的意思,并且表述得几乎和你说的一字不差!他甚至看穿了菲利斯的心理!你绝想不到他的洞察力有多强!人又有趣,又温柔,对我还那么狂野……”

她告诉罗茜他的父母是谁,他又是如何不为他的财产所动——自己洗衣服,公寓也是按照康兰[1]的当代简约风格装修的,里面堆得乱七八糟的……

她知道这段关系不会长久,倒不是因为两人有十三岁的年龄差异——她不希望这段关系长久,主要是从他的角度考虑,他应该有段正常的婚姻,再生几个孩子。但是至少从目前看来,一件最美好的事情正发生在他们俩身上。

罗茜为她感到高兴,也赞同了她的看法。

帕尔梅医生也会同意吗?她希望是这样——而且彼得可能马上会在这段关系中获得足够的安全感,继而告诉她他正在进行心理治疗。像他这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没留下心理创伤呢?可怜的宝贝儿,除了在电视上,他几乎见不到他的母亲。

当然,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但是这种概率也太小了,可以说微乎其微,他怎么可能恰好在电梯里听到医生谈论俄狄浦斯情结——而且帕尔梅医生只是从一层坐电梯到二层而已。

在办公室里,她望着窗外玻璃墙面的建筑,迫不及待想要给他打个电话——只是简短地问声好,以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着的,就住在卡内基山丘上。

不。她决定还是不要成为一个黏人精,他一定在那间脏乱的康兰风格的客厅里忙着用电脑给普华会计事务所设计程序。

她也得工作了。她打电话给莎拉,让她把笔记本拿进来。

他盯着山姆看。

他正用两个手指用力敲击着他从图森城带回来的那台笨重的便携打字机。他戴着眼镜,穿着他的贝多芬运动衫,坐在客厅的桌子旁,桌上还放着一叠纸和一本字典,他就在那里敲打着,时不时停下来挠挠耳朵,而后又继续敲打,查查字典。目之所及,没有大麻烟的痕迹。

又戒掉了?他在写些什么?

这个老蠢货……她搬进来那天就跟在她后面和她一起排队,又想故伎重演……

还有在公园里的那出!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会那样?他还和她说了什么?她又对他说了什么?很明显,他们不只是随便聊聊而已。

在洛奇出事后的那个早晨吗?那天他睡到中午才醒,看见她在桌边告诉莎拉公园有多棒,是那个早晨吗?不得而知,真令人恼火……

他对他自己笑了笑——知道得越多,人就越烦恼。他们说了什么,何时见的面,又是怎么见的面,这些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一丁点儿也不重要。

老不死的,山姆,你赢不了的。能活着就不错了。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居然能比你手头的那台打字机还长寿……

他看着贝斯在翻埃里森的衣柜抽屉,一点温情也没留。

帕尔梅医生和米切尔——一切正常。丽莎在做有氧操。

画面上,他俩又躺在她的床上,她在上面,两人都快达到高潮了。

酣畅淋漓,她真是太棒了。相比之下,奈奥米简直就是个性冷淡。

他快进,跳过了他俩谈话的片段,迅速切回到他俩在床上的场景。

他又看着他俩亲吻并爱抚对方的画面。

他想是否要给她打个电话,但是他不想打扰她。

但是,也许她也有这种想法,甚至更强烈。没关系的,她又不是在彩排或者在上电视……

他关掉声音,从信息台问来了皇冠出版社的电话号码。

莎拉接起电话,他说:“你好,我是彼得·亨德森。我想找诺丽丝小姐,看她是否有空?我找她有私事儿。”

“请稍等。”

他看着他俩缠绵在一起,搞起了六九式。

“嗨……”

“嗨……”他说,笑了笑,继续看着画面。“很抱歉打扰你,但我想确定一下,你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几天之后,她在早晨离开公寓时,看到穿碎花日本和服的维达正拖着粉红色的行李箱准备去葡萄牙待几个月,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那时她才突然意识到(那时她正乘电梯下楼,电梯里还有住在十四层的那对金发夫妇、住在十二层的留山羊胡子的男人,以及住在七层的那对黑人和白人组成的夫妇),彼得了解楼里所有人的职业、收入、年龄和婚姻状态,以及其他可以从他们的信用报告和材料当中获得的信息。

这点很有趣……

那晚十点左右,她在杰森霍尔咖啡馆吃汉堡和薯条时,向他提起了这件事。

他坐在那里一边嚼着食物,一边从小方桌的对面看着她。

他咽下食物,从马克杯里喝了一口啤酒,她咬了一口汉堡。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说‘有趣’也许不太恰当,”他说,“但是能够摸清每个人的基本底细,确实应该是件挺令人满足的事。我们总对邻居感到好奇,这是大脑最原始的部分所拥有的防御本能,就好像菲利斯喜欢嗅来嗅去一样。”他从两人中间的盘子上拿起一根薯条。

她说:“我跟你说,在威奇托郊区,这种本能更容易得到满足。我在那里长大,认识伊利诺大道周围的所有人,连他们整个的家族史都了如指掌。”她也拿了根薯条。

他嚼了嚼,咽了下去。“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他说,“我很乐意解答。”

“我还以为你不会提这茬儿呢。”她说,“维达·特拉斯萨诺是干什么的?就是我那位隔壁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