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悬崖路(第2/3页)

从崖壁到大海之间的那一带礁石嶙峋,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我一路过去,基本上都还是从礁石上走过去的,只有那么一两次,逼得我就只能蹚水而过了,好在就是蹚水,水也到不了腿弯里。可是到了露出那双腿脚的所在,要把尸体拉起来,我就不得不跳进太平洋的海水里,那水就有齐腰深了。那块大圆石敢情还有大半块是在水下,尸体就朝天搁住在那冲刷得光光的斜面上,自大腿以上都淹没在浪沫翻卷的海水里。我双手抄到尸体的腋下,两脚踩实站好,然后就一使劲把尸体提起来。

一看,那是埃里克·科林森。他的脊背已经摔烂,破衣窟窿里血肉模糊之中骨头都露了出来。后脑勺已经砸碎,半个脑袋已经不在。我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安放在海水打不到的礁石上。翻了下他水淋淋的口袋,里边有现金一百五十四元八角两分,还有一只表,一把小刀,一支带铅笔的金笔,一些证件,两封信,外加一个记事本。我把证件、信和记事本都一一拿来看过,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那里边的内容跟他的死都没有一点关系。除此以外,在他身上也好,在尸体的附近也好,就再也找不到丝毫线索了。对他的死因我只掌握了三条线索,就是那连根拔起的灌木丛、那卡在岩石中间的帽子,还有就是他的尸体是这么个姿势。

我把他留在那儿,回到山沟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气喘吁吁地重又爬上去,到了悬崖石径上,再返回少了丛灌木的那个缺口处。在那儿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迹,诸如脚印之类。这小径基本上都是硬石路面。我就又顺着石径继续赶我的路。不久悬崖就渐渐拐离了大海,贴着崖面的小径也渐渐降低了高度。又过了半英里地,悬崖就压根儿没了影,只剩了一道灌木丛生的山梁,小径就在山梁脚下一路伸展出去。太阳到这时还没有出来。裤子贴紧在腿上,冷冰冰的好不难受。皮鞋开了裂,进了水,走起来咯吱咯吱直响。我还没有吃过一口早饭。香烟又都打湿了。左膝头一阵阵痛,那是因为刚才下山沟的时候不小心一滑,把膝头扭伤了。我诅咒这侦探的差事,可还是得咯吱咯吱顺着小径继续赶我的路。

偏离大海赶了好一程路,前边是一道伸入海中的岬角地,树木森森,这就越发离大海远了。顺着小径穿过这个狭长的岬角地,再下一个小山谷,上一道矮山坡,我就看见了旅馆夜班接待员所说的那座房子。

那是一座相当宽敞的两层楼房,屋顶铺的是棕色的木瓦,外墙贴着棕色的墙面板,位置是在平地隆起的一个小圆丘上,旁边是个四分之一英里宽的小海湾,那就像大海突然抢进来咬了一口,在岸上咬出了这么一个U形的缺口。房子正面向海。我这儿正处在屋后。眼前一个人也看不到。底层的窗子都关着,遮帘都放下了。二楼的窗子却开在那儿。一边的远处可以看到有一些较小的农家房子。

我绕到楼房的正面。装起了纱窗的前门廊上,放着几把柳条椅子、一张桌子。门廊的纱门是里边钩上的。我特意把门推得格格乱响。推推停停,前后至少闹了有五分钟吧,却始终没有人出来答应。我就又绕到后边去,敲了敲后门。指关节敲上去,却把门推开了半尺光景。里边是个黑洞洞的厨房,悄无声息。我把门开得大些,在门上又敲了几下,这回敲得可响了。还是一片寂然。

我就喊一声:“科林森太太。”

一听没人应声,我就穿过厨房进去,里边一间更黑的是饭厅,过了饭厅看到有座楼梯,我就摸上楼去,对各个房间都一一探头进去看了看。

整幢房子里没有一个人。

在一间卧房里,有一把点三八口径的自动手枪扔在地中央。近处有一颗空弹壳,房间那一头的一张椅子底下也有一颗,空气里荡漾着一股淡淡的开过枪的火药味。天花板的一角有个窟窿,正是点三八口径子弹打出来的那种枪眼儿,枪眼儿底下的地板上有一些灰泥屑。床上床单被子整整齐齐,没有动过。从壁橱里的衣服、桌子五斗橱上和抽屉里的东西来看,这一间该是埃里克·科林森的卧房。

隔壁一间,根据同样的证据也可以判定是嘉波莉的卧房。她的床也没有睡过,要不就是睡过以后又早已铺叠整齐了。在她壁橱的底板上有一件黑软缎连衣裙,一方早已不白的白手绢,还有一双黑绒面皮拖鞋。拖鞋是湿漉漉沾满烂泥的,手绢也湿漉漉,却沾着血。在她的浴间里,浴缸内有一方浴巾和一方洗脸毛巾,都沾着烂泥和血污,而且都还没有干。她的梳妆台上有一张小小的白纸,纸质较厚,带着折痕。有一道折缝里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我拿舌头去一舔——是吗啡!

我赶回凯萨达,换过了鞋袜,吃了早饭,换了些香烟带上,就去问旅馆接待员:当地的治安归谁管?——这一回是个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小伙子在大堂里当班。

“本地的司法官叫迪克·柯顿,”他告诉我说,“不过他昨天晚上到市里去了。本·罗利是治安助理。你到他老爹的办事处里去找,八成儿能找到他。”

“他老爹的办事处在哪儿?”

“就在停车场隔壁。”

我一找就找到了,那是一所红砖平房,玻璃大橱窗上标得一清二楚:J·金·罗利,经营业务范围:房地产买卖,抵押贷款,股票债券,保险票据,职业介绍,办理公证,代销代管,还有好多好多,我也记不住。

办事处里就是两个人,都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台后,把脚都搁在一只破破烂烂的办公桌上。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眼睛、皮肤,都是淡淡的棕黄色,淡到都模模糊糊,快看不出颜色了——反正看上去就是那么一个和和气气的好好先生,身上衣服也是邋邋遢遢的。另一个要比他小二十岁,过了二十年肯定也就会跟他一个模样。

我说:“我要找治安助理。”

“在下便是,”那年轻的一个说着,就慢慢挪动搁在办公桌上的双脚,放到了地上。他并没有站起来,却是伸出一只脚去,钩住了墙边一把椅子的横档,把椅子拉了出来,然后又两脚一跷,照旧去搁在办公桌的桌面上。“坐吧,这是我老爸,”大拇指冲那一位一晃,“你用不着管他。”

“埃里克·卡特你认识吗?”我问。

“就是跑到图克的宅子里去度蜜月的那个家伙?我倒不知道他的大名原来叫埃里克。”

“对,埃里克·卡特,”老罗利说,“我开给他的房租收据上就是写的这个名字。”

“他死了,”我告诉他们说,“他从悬崖路上摔了下去,不是昨天晚上就是今天清晨的事。可能出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