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撞瘪了的克莱斯勒

我们重又爬到了悬崖路上,继续前行,到了科林森两口子的住处。我领罗利去看了沾着泥污血迹的毛巾,手绢,连衣裙,拖鞋,以及包吗啡用过的纸,科林森房里地上的手枪,天花板上的枪眼,还有地上的空弹壳。

“椅子底下的那颗弹壳倒还是在原处,”我说,“可另一颗——角落里的那一颗——我先前看到的时候是在这儿手枪旁边的。”

“你是说你走开以后这颗枪弹已经给挪动过了?”

“是的。”

“可真要是有人这样干,他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呢?”他意下很不以为然。

“我也想不出来,不过这颗枪弹确是给挪动过了。”

他却并不想深究下去,眼睛只是望着天花板。他说:

“两颗子弹一个枪眼。可怪!那另一颗子弹八成儿是飞到窗外去了。”

他又回到嘉波莉·科林森的卧房里,把那件黑软缎连衣裙细细查看。连衣裙靠下端有几个破处,不过不是枪洞。他放下连衣裙,拿起梳妆台上那张包过吗啡的小纸。

“你看这儿怎么会有这个玩意儿?”他问。

“那个女的是弄这玩意儿的。她后妈教会她的事情还真不少哩,这不过是其中的一桩。”

“啧!啧!啧!这样看来,倒似乎很可能是她干的。”

“哦?”

“你知道这玩意儿可不是好玩的。她是个吸毒鬼不是吗?小两口吵了架,那男的就打电报来叫你,后来……”他突然打住了,噘起了嘴唇,一会儿才又问我:“你估计他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这倒难说。也许是昨天夜里吧,等我没等着,他就回家了,说不定就是在这回家的路上遇害的吧。”

“你一晚上都在旅馆里吧?”

“从十一点多些到今天清晨五点一直在旅馆。当然,要在这几个钟头里偷偷溜出去杀个人还是有作案的时间的。”

“我决没有这样的意思,”他说,“我不过是想到就问问罢了。这位卡特太太,也就是科林森太太,她的长相怎么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年纪在二十上下,身高有五英尺四五,看上去特别显得清瘦,淡褐色的头发又短又鬈,大眼睛时而是棕褐色时而又是绿幽幽的,皮肤挺白,前额低得简直像压根儿没有,嘴巴牙齿都很小,下巴是尖尖的,耳朵没有耳垂,而且顶上尖起。她已经生了几个月的病,所以是一脸的病容。”

“这么说碰到了应该是不难认出来的,”他说。于是又动手翻抽屉,翻壁橱,翻旅行箱,凡此种种全都翻到。这些我在第一次来时都已一一翻过,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看来她并没有带上什么行装,就是带上点什么也所带不多,”他又走到我这边来说。这时我坐在梳妆台旁,梳妆台上有一套银质的梳妆用具,上面有个姓名起首字母缀成的图案。他粗壮的指头冲那个图案一指:“这个G.D.L.是什么意思?”

“结婚以前她原来的名字叫嘉波莉·某某·莱格特。”

“啊,这就对了。我看哪,她大概是开了汽车走了。你说呢?”

“他们在这儿有车吗?”我问。

“那男的平时来镇上,不是步行的话,就是开一辆克莱斯勒敞篷车。那女的如果真是开汽车走的,那就只能走东边的那条路。我们就上那边去看看吧。”

到了外边,他又屋前屋后转了几圈,我只好等他,他转了几圈一无所得。到了个小棚子跟前,看这棚子里显然是停过汽车的,他指了指一些车轮印子,说:“是今天早上开出去的。”我觉得他说得有理。

我们顺着一条泥土路走去,又转到了一条砂砾路上,沿着砂砾路走了大概有一英里光景,便到了一幢灰墙的房子跟前,附近一大堆尽是红砖的农家住宅,独有这一幢是灰色的。一个骨架很小、肩膀耸起、腿带点瘸的男人正在屋后给抽水机加油。罗利叫他德布罗。

“见到啦,本,”罗利一问他,他就回答说,“她是今天早上七点左右打这儿过的,车子开得真像飞一样,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了。车子上没有别人。”

“她是怎么个打扮呢?”我问。

“帽子也没戴一顶,就穿一件棕黄色的外套。”

我问他对卡特家两口子是不是了解些什么情况:邻居里数他住得离他们最近嘛。他说他对他们啥也不了解。跟卡特他倒是攀谈过两三回,觉得这小伙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有一次他带上了太太,特地去拜访卡特太太,可是她先生说她躺着呢,身上觉得不大舒服。德布罗家的人谁也没有当面见过这位太太,只是偶尔远远看到她,跟她先生或是在一起散步,或是一起坐车出去。

“我看这儿一带也从来没有谁跟这位太太说过话,”他最后说,“当然,玛丽·努涅斯是例外。”

“玛丽在给他们家干活?”那治安助理问。

“对。这到底是怎么啦,本?莫非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男的昨天夜里从悬崖上摔了下去,那女的对谁也没有讲一声,就跑了。”

德布罗打了个唿哨。

罗利走进屋里,去借德布罗的电话用一下,好报告治安官。我跟德布罗还留在屋外。我还想从他嘴里问出些情况来,就是问不出什么情况,能听听他的看法也好。可是除了连声的惊叹以外我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治安助理打好了电话出来,说:“我们去看看玛丽吧。”我们告别了德布罗,穿过了那条砂砾路,到了一片田野上,正横过田野向一小片树林子走去,他又说了一句:“怪了,那个时候她怎么会正好不在?”

“她是谁?”

“一个墨西哥人。住在那边的山坳里,墨西哥人都在那儿住。她的男人叫佩德罗·努涅斯,眼下正在福尔索姆坐长牢。两三年前,她男人拦路抢劫,杀死了一个叫邓恩的私酒贩子,判了无期徒刑。”

“是在本地犯的案?”

“嗯,对。犯案的地点就在图克家宅子前面的那个小海湾里。”

我们穿过树林子,下了一道土坡,坡下是一条小溪,溪岸上是一排六七间棚屋,形状、大小,都故意造得跟铁路上的棚车一般无二,连漆也是一样涂的铅丹,屋后一大片都是菜园子。在其中一间棚屋的屋前,有个没一点女人样子的墨西哥妇女,穿一件粉红方格子连衣裙,坐在一只原来装汤罐头的空箱子上,一边抽着个玉米棒子芯烟斗,一边在奶一个皮肤黑黝黝的小娃娃。屋子和屋子之间尽是些又邋遢又肮脏的孩子在嬉闹,旁边还有又邋遢又肮脏的杂种狗在吵吵闹闹添乱。在一个菜园子里有个黑黝黝的汉子,穿着一身当初也曾是蓝色的工装裤,把着个锄头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