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塔德漫画里的那个盲人(第2/3页)

“那当然,”我作了保证。

她笑笑,像是对我表示谢意,然后把香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一摁,就站起身来,说:“我领你去看你住的房间。”

对我上次来这儿的事,我们始终谁也只字未提。

我拿起帽子,提起格莱斯顿旅行包,跟着她到电梯里。上的是五楼。

“那就是莱格特小姐的房间,”阿罗妮亚·霍尔东说,她指的也就是两个星期前科林森和我挨个敲过的那扇房门。“这一间是你住的。”隔着走廊正对嘉波莉的一间也有扇房门,说着她就打了开来。

我这个房间跟嘉波莉那一间是完全一样的格局,只是没有个梳妆室。门上也一样没有装锁。

“服侍她的那个仆人住在哪儿?”我问。

“住在顶层,顶层自有仆人住的房间。里斯医生此刻大概正好在莱格特小姐的房里。我去通知他,就说你到了。”

我谢了她,她就出去了,随手带上了房门。

十五分钟以后,里斯医生敲敲门走了进来。

“你来了我真是很高兴,”他跟我握握手说。他说出话来干净利落,有板有眼,手里拿着他的黑丝带夹鼻眼镜,不时做两个手势,来加强语气。他那副眼镜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夹在鼻子上。“我想我们还不至于会需要你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不过你来了我还是很高兴。”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特意用这种诡秘的口气问,意思是希望他不妨向我悄悄透个底。

他亮出锐利的目光瞅了我一眼,拿眼镜在左手的拇指甲上轻轻叩了叩,说:

“事情嘛,就我所知,有点问题也都还是我业务范围之内的事。其他方面我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他又拉了拉我的手。“我看你的差事恐怕是十分乏味的。”

“你的差事难道就不是?”我反问他一句。

他本已转身打算向门口走去,一听便收住了脚步,拿眼镜又在拇指甲上轻轻叩了叩,说:

“不,没有的事。”他犹疑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于是就举步向门口走去。

“你应该给我讲清楚对这件事你心里究竟是怎么个看法,”我说。

他又亮出锐利的目光瞅了瞅我。“我也不知道我心里究竟是怎么个看法。”顿了一下,“我还没有弄清楚。”看他的神态也不像是个心里有底的样子。“我今天晚上再来。”

他走了出去,把门也带上了。只过了半分钟,他又推开门来,说了声:“莱格特小姐的病情很不轻呢,”便又关上了门,走了。

我自言自语咕了一句:“这一下可就有好戏看了,”于是就到窗前坐下,点了支烟抽起来。

一个身穿白衬衫黑马甲裙的女仆敲了敲门,问我午饭用些什么。那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健壮的金发姑娘,面色红润,体态丰满,一双蓝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了看我,流露出看好玩似的神气。一会儿她就把午饭端来了,我旅行包里带有苏格兰威士忌,我就倒上一杯。喝过了酒,吃过了饭,一下午就一直守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的耳朵可一直是竖得高高的,到四点稍过,我终于听到了明妮从她小姐房里出来的声音。那混血儿姑娘一看见我在自己的房门口站着,两只眼睛猛一下子睁得老大。

“进来吧,”我说,“里斯医生没有跟你说我来了吗?”

“没有,先生。你……你是……?你该不是又有什么事要来找嘉波莉小姐吧?”

“哪儿的话,我是来照看她的,要防她有什么意外。要是你能随时给我通通风、报报信,让我能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人家又都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那你就是帮我的大忙了,你帮我的忙也就是帮她的忙,因为你告诉了我,我就用不着再去打搅她了。”

那混血儿姑娘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可是从她那张棕色脸膛上的神情来看,我这个请求配合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对方多大的响应。

“她今天下午情况怎么样?”我问。

“她今天下午很高兴呢,先生。她是喜欢这个地方的。”

“下午她是怎么过的?”

“她……我也说不上来,先生。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应该说还算安静吧。”

问下去也是问不出多大名堂来的。我就转而说:

“里斯医生认为还是别叫她知道我在这儿,或许倒能让她自在些,所以你不必跟她提起我来的事。”

“好的,先生,我一定不提,”她一口答应了,不过听口气那多半是出于礼貌,不见得真是心里话。

到傍晚时分,阿罗妮亚·霍尔东来请我下楼去吃晚饭。饭厅里四壁都镶着护墙板,家具一律是乌油油的胡桃木。席上连我一共是十个人。

约瑟夫·霍尔东高高个儿,一副身板简直像座雕像,身穿一件黑绸长袍。他头发雪白光洁,又浓又长。浓浓的胡须修成了个半圆形,也一样雪白光洁。阿罗妮亚·霍尔东把我介绍给他时,就叫他“约瑟夫”,仿佛他连个姓都没有似的。席上的其他诸人也都这样称呼他。他对我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还跟我握了握手,手握得热烈而强劲。红扑扑血色很好的脸上一不起皱,二无纹路。眉目之间是一派沉静的气息,特别是那双清澈的棕色眼睛,不知怎么,会让人生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还有那一副男中音的嗓音,也真有这么一种叫人一听就感到心静如水的力量。

他说:“你来了我们很高兴。”

这无非是句客套话,谈不上有什么意思,不过话由他说来,我听着倒真的似乎觉得他很高兴,虽然不知他高兴是为了啥。我也这才明白嘉波莉·莱格特何以要到这个地方来了。我说我也很高兴能来这儿,话说出口的时候也当真觉得心里似乎很高兴。

席上除了约瑟夫夫妇和他们的儿子以外,还有个罗德曼太太,这位太太瘦长虚弱,皮肤白得几乎都透明了,眼珠子淡到都快没颜色了,说话始终是那么小声细气;还有个叫弗莱明的男子,年纪轻轻,肤色黝黑,瘦得厉害,留两撇黑黑的小胡子,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气,仿佛在一味想他自己的心事;还有个杰弗里少校,衣着讲究,举止文雅,矮胖个,黄脸皮,头上已经谢了顶,他太太尽管喜欢忸怩作态,得减去三十岁才合适,论人倒还是挺讨人喜欢的;还有个希伦小姐,尖下巴,尖嗓门,态度热情得不得了;另外还有一位就是巴甫洛夫太太了,这位太太年纪还轻得很,高高的颧骨黑黑的脸,谁投过去目光,她都一概避开。

吃饭有两个菲律宾小厮上菜,菜还是不错的。席上谈话不多,就是说两句,谈的也都不是教里的事。所以这顿饭还不算太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