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唇男人(第2/7页)

“雇了,有一辆车就在外面等着。”

“那好,我和你一起坐车走吧。可我应该欠帐了。麻烦你帮我看看欠了多少,华生。我打不起一点儿精神,我怎么照顾不了自己了啊。”

我屏息敛气地穿过两排有人躺着的木榻间那窄窄的过道,以免闻到鸦片烟那令人作呕甚至发晕的臭气,到处去找店掌柜。当我经过炭火盆旁的一个高个子时,突然有只手猛地拉了我的上衣下摆一下,一个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快走,然后回头看我!”我清楚地听到这两句话。我低头看去,在我身边只有一个老头儿。可他这时还和刚才完全一样,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他骨瘦如柴,皱纹爬了满脸,衰老地佝偻着,双膝中间靠着一支烟枪,似乎是因为他的疲惫,烟枪才滑下去的。我依照他的话向前走了两步,再回过头看时,不觉吃了一惊。多亏我还算有不错的克制力,这才没叫出声来。他转身对着我,但只有我能看见他。他蜷缩的身体已经伸展开来,脸上密布的皱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昏花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此时,在炭火盆边坐着,看着惊讶的我而咧嘴笑着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的老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暗示我走到他的身边,然后转过身,再用侧面对着众人时,随即又摆出一副极其迟钝、随口胡话的龙钟老态的样子。

“福尔摩斯!”我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怎么到这个烟馆来了?”

“再低声些也没关系,”他回答说,“我的听力还不错。要是你愿意帮个忙,把你那位瘾君子朋友打发开,我倒很愿意和你简短地说上几句话。”

“我的一辆马车就在外面。”

“那好,就让他先坐着回去吧!你对他应该很放心,他这样子估计没有更多精力再去惹麻烦了。你最好再写一张便条,让马车夫把它带给你妻子,就说我有事找你。你去外面稍等一下,五分钟内我就会出来。”

我总是很难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要求,因为他总是用一种很巧妙的温和态度提出自己相当明确的请求。当时我就觉得,只要惠特尼上了马车,我的本来使命就已经完成了。而剩下的事,那就是和我的老友一起携手去完成一次非凡的探奇涉险,而对他而言,探险几乎成了他的生活习惯之一。几分钟的时间我就写好了便条,替惠特尼把账付清,然后把他送上了车,目送马车在黑夜中越驰越远。过了一会儿,从鸦片烟馆里走出一个衰老的人,就这样,我和我的朋友一起走到了街上。走了大约两条街的路程,他始终驼着背,走路东摇西晃,踉跄而行。然后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把身体站直,我和他一起发出一阵大笑。

“华生,我猜,”他说,“你现在知道我除了注射可卡因以及另外一些你作为医生也不太反对的小病外,应该还有个化装癖吧。”

“我确实很难想象会在那里见到你。”

“可是应该不会比我在那个地方发现你更惊奇吧。”

“我来这儿是想找一位朋友。”

“我来这儿是要找一个敌人。”

“你的敌人?”

“没错,这个敌人是天然的,也可以说,我把他当做我的一个捕获物。简单地和你说吧,华生,我在进行的是一场很不寻常的侦查。我在试着从这些烟鬼的只言片语中找寻一条线索,就和我从前和正常人打交道一样。要是有人在那个烟馆里把我认出来,那么,可能眨眼间,我就会送掉性命。之前我曾怀着个人目的去那里侦查过。开烟馆的是个无赖的印度阿三,他曾发誓要向我寻仇。有一个活板门就位于保罗码头拐角处的那所房子后面,一些在月黑风高之夜从那里经过的奇怪东西都曾被它见证。”

“天哪,你难道是说那些尸体?”

“嗯,确实是尸体,华生。倘若我们能在每一个被那个烟馆搞死的可怜人身上拿到一千镑的话,那我们岂不成财主啦。沿河一带最凶狠的图财害命之地莫过于此。我很是担心内维尔·圣克莱尔能进去,但出不来。但这也是我们的圈套的妙处。”他在上下唇间放上两个食指,一声尖锐的哨声跟着响起,马上远处也有一声同样信号的哨声响起,不久,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嘚嘚的马蹄声就传了过来。

“华生,此刻——”福尔摩斯说。这时,从暗中驶出一辆高大的双轮单马车,两道黄色的光芒从两旁的吊灯中射出。“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要是我能帮得上你的话。”

“当然,信得过的伙伴总会有用的;更别提你还是个记事的人。杉园我的房间里有两张床。”

“你是说杉园?”

“没错,那房子是圣克莱尔先生的。侦查时我就在那里住。”

“可它在哪里呢?”

“离李镇不远的肯特郡。我们还需要跑将近二十里的路。”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的,我还没说,但不久你就会明白所有情况了。上马车吧!就这样,约翰,不劳烦你了,半克朗给你。明天再来等我,十一点钟就行。把马疆绳放开吧,再会。”

他用鞭子轻抽马身,马车跟着就疾驰起来,在穿过了一条条阒无人迹的街道后,路面一点点地变宽了,直到马车飞驰过一座两侧有护栏的大桥,桥下黑魆魆的河水向前流去。车子的前方则是一片堆着砖堆和灰泥的荒地,周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有的只是偶尔经过的巡逻警那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以及间或经过这里的某些忘情的狂欢作乐者的归途笙歌。散乱的云缓缓从天空飘过,云缝中的一两颗星星闪烁着微光。福尔摩斯沉默不语,驱车前进。他头深垂在胸前,似乎在想着心事。我在他身边坐着,对这件未知的新案子充满了好奇,是什么样的案子竟让他如此耗费精力,但此时却不方便打断他的思路。我们一直走出了好几里,直到郊外的别墅区边缘,他这才摇摇身子,耸了耸肩膀,把烟斗点燃,恢复了以往自鸣得意的神色。

“华生,你很有保持沉默的天赋,”他说,“这一点让你成为一个极难得的伙伴。我对此很是肯定,和别人交换意见,对我来讲也很重要,因为我的全部想法并非都能令人完全满意。我至今难以想出我该如何对今晚那位迎接我们的可爱年轻妇人说些什么。”

“你不记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啊,在我们到李镇前,我应该还有时间把本案的情节向你讲述清楚。虽然这看起来很简单,但我到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很显然,这件案子线索很多,但我却很难取舍。现在,我还是简单地讲给你案情的经过吧,华生,说不定你能为我的漆黑世界增添一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