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仿佛是要庆祝自己的回归,正午的太阳像锡箔纸一样放射出耀眼的金银色的光芒。由于太阳的位置较低,卓吉达镇大街上的购物者不得不把手放在眼睛上遮住阳光;在缓缓行驶的车流中,司机也不失时机地从储物箱里取出太阳镜戴上。

一大群哀悼者在参加完弗兰克·特雷诺的葬礼弥撒后涌出圣彼得大教堂,使得本来就已拥挤不堪的交通几乎陷入了停顿。我赶在仪式结束之前就来到镇上。教堂对面一家商铺的落货区正好空着,我把车子停进去。为了避免吃罚单,我呆在车里,观察着走下台阶的人群。我等着缪里尔·布兰敦的出现。

在特雷诺的遗孀和他们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后面,一副棺材被抬上灵车并关上车门。亲友陪他们来到一辆等候在一旁的黑色大轿车。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在指挥交通。车子一辆跟着一辆地开出附近的停车场,加入送葬行列;另一名警察让他们先走,结果引起一片的鸣笛声,因为后面的司机并不知道前面堵车的原因,纷纷用鸣笛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德雷克·霍德出现在最后走下台阶的人群中,陪着他的是他的妻子。我对她并不陌生,因为她总出现在郡里大大小小的社交场合上。我惊讶地发现霍德在悼念队伍中选择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辆黑色的奔驰公务车驶出停车场,霍德的妻子钻进汽车的后排坐,他跟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关上车门,朝着相反方向的步行街走去。

刚才的人群现在已变成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缪里尔还是没有露面。她所具备的敏感性显然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霍德正大踏步地往前走,手挡在眼睛上遮住阳光,边走边打手机。他在一个多层停车场附近停下脚步,收起手机,我看见一个人向他走去。他们开始一阵寒暄,少不了要握手,拍拍后背——那人很可能是他的政治支持者——但是霍德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他急于想脱身。他摆脱了那个人以后,马上在大街上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溜进一个停车场。

我冒着违章停车吃罚单——甚至是被上锁的危险,决定跟踪他。我尽可能快地往前走,但不至于跑起来。我来到停车场的一层,看见电梯的指示灯停在五层。另一扇电梯门开了,我坐着慢速上升的电梯来到五层,我没想到这是顶层,迈出电梯才发现自己站在半天空里,面对着刺眼的阳光。

在我前面的盲区里,有人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当他开向出口时,我跨到停在那里的一辆面包车的阴影里,看见一辆蓝色的“标致307”驶下斜坡,车里的两个人都戴着墨镜,但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肯定是德雷克·霍德。我瞥见他身边的人留的是杰奎琳·肯尼迪式的发型,就足以使我相信司机就是缪里尔·布兰敦。

我转身跑下台阶,来到一楼的检票口,看见“标致”正驶过斜坡的最后一个弯道。在刺眼的阳光下,我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对,与此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我。车子咯吱一声刹住了。

我抢先一步来到安全岛,站在他们必须使用的售票机的旁边。这时另一辆车也驶向他们身后的斜坡,他们不得不往前挪动。车子跟我平行的时候,缪里尔只好打开车窗,把票塞进机器里。

“缪里尔,我需要跟你谈一谈。”我坚定地说道。她尽可能对我不予理睬,眼睛瞄着出口的票据。霍德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眼睛盯着前方。

“缪里尔,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说,一把抓过票。

“你好大的胆子!”她厉声喝道。“德雷克,给她点颜色看看。”

后面的车开始鸣笛。

“我们不能在这里跟她争吵,缪里尔。”他咬牙切齿地说。

“开到埃斯托里尔酒店,我们在那儿等她。”

“你听见了吗?”缪里尔说,紫红色的嘴唇由于愤怒而变得扭曲。

“我五分钟以后到。”我说,把票还给了她。“我希望看到你们两个人都在场。”

栅栏缓缓升起,她驶出停车场,排气管发出一声尖叫。我感到自己身体里涌出一股令人晕眩的力量,我竟然要求一位政府部长和一位高级公务员听命于我。

我至少花了二十分钟才找到我的车——万幸,没被贴罚单——问清去酒店的方向。我以前从未听说过那家酒店,我沿着迷宫一样的单行线大街一路开过去,发现蓝色的“标致”远远地停在空旷的停车场的一角,我把车子开过去跟他们并排停着。停车场的旁边就是那家没有明显特征的现代化酒店。

我原以为缪里尔会步出车外,让我感到困惑的是,德雷克·霍德从车里转出来,朝我走来。他穿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和白衬衣,打着红色的领带。霍德最明显的外部特征就是他的眼睛,或者说,是眼睛下方肿胀的眼袋。报纸上的漫画经常过分强调他的眼袋。同样引人瞩目的是他那油光发亮的卷发,在“男士专用”洗发水的帮助下,他的头发连发根都显得乌黑亮泽。

我放下车窗,霍德把脑袋伸进来。“有什么问题吗,依兰?我们能够把它解决在此时此地吗?”他拿捏着语调,不带任何情绪。他似乎习惯于处理棘手的问题。

“没什么问题,霍德先生。我只是想跟缪里尔谈谈关于莫纳什那块地的问题。我听说——”

霍德举起手示意我闭嘴。“我听说你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威胁她。她还没来得及报警呢。但是考虑到你一再骚扰,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让我感到措手不及。我原以为通过提问几个恰当的问题,就能找出莫纳什开发项目参与者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想到自己现在却成了被告。我决定下车理论一番。我看见缪里尔坐在方向盘后面,将更多的口红涂在嘴唇上。

“她有可能收到短信,但不是我发的。我的手机礼拜五晚上就被人偷走了。我只是要求将莫纳什那块地保护起来,进行适当的考古评估。缪里尔反对这一建议,我只是想问问她,原因是什么——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