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缪里尔不耐烦地冲我挥挥手。当然,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心想:德雷克·霍德刚刚摆脱了特雷诺的桎梏,却不愿透露半句实情,包括对自己的情妇,生怕为其所累。我能感觉到他们本来就已危机四伏的关系现在有可能会急转直下。

离开车场时,我看了一眼时间,我还剩下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打发。现在我需要考虑另外一种关系了。在剩下的这一个多小时里,我要把其他任何事情都抛在脑后。

在前一天的晚会上,我和菲尼安俨然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妇。这一点让我担心。激动人心的追求、恋爱的风风雨雨、共度时光的新鲜感、性期待的震撼,这一切似乎都与我们无缘——我们打一开始就没有经历过这些内容。

满脑子想着这些问题,我漫不经心地沿着都柏林路驶出了卓吉达。直到我看到拜迪城的路标,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一时兴起,我向左传,朝着这个位于海边的村落开去。沿着海边走一走或许能使我的大脑更清醒一些。在海边上,思维会变得更加清晰,连茫茫宇宙也变得更容易理解了。

我离开大路,把车子停在沙丘后面。此处的海岸以拥有成片的沙丘而著名。我从后备箱抓起风衣,在爬第一道沙丘脊时把风衣拉链拉上。站在最高处仍然看不见海,我就势滑下去,开始攀登另一座沙丘,绕过一个周围长着滨草的深坑。

周围长草的深坑使我想起了一段往事:那是一个夏日,天上下着雨,我和蒂姆·肯尼迪驱车前往最北边的卡灵福德海湾度周末。途中,我们绕行来到同一个地方。太阳短暂地露了一面,我们手牵着手穿过沙丘,唯一能看到的其他人是在附近高尔夫球场上打球的人。

我们开始接吻,彼此充满了欲望。我们在想如何能够摆脱那些打高尔夫的人好奇的目光。我们来到一个与此处相似、周围长草的大坑,这个大坑深嵌在沙丘的顶部。在饥渴欲望的驱使下,我们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剥掉自己的衣服铺在身子底下,部分身体藏在草丛中,然后开始做爱。蒂姆仰面躺着,热辣辣的太阳烘烤着我的肩头。就像我能看见的冲向岸边的波浪一样,性爱的快感流遍我的全身。即使是现在,当我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心里仍不免感到一阵兴奋。

菲尼安会不会也如此放荡不羁?他有着强烈的爱,这我知道。但是大多数人——包括我的朋友弗兰在内——都不清楚他有过一段伤心的往事。那时,菲尼安还是一名教师。失恋也是使他放弃教书、全身心致力于园艺的原因之一。直到我毕业后,他才向我透露这段心迹,但是看得出他依然痛苦万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花园亦粗具规模,他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随着这一过程的发展,我和菲尼安的感情也与日剧增,慢慢超出了普通友谊的范畴。

我和他待会就要见面。除此之外,圣诞节前,我们可能还有一次见面机会。我在心里对我们的情感出现重大突破所设的期限是否有点太不现实了?很有可能。如果他仍然把我看成是妹妹而不是恋人,那么,到新年时我就决定跟他一刀两断。

我攀上第二个沙丘脊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在我的左右两侧是绵延数公里的沙滩。即使是现在,我与潮水依然相距甚远,大海看上去不过是挂在天际的一条窄窄的蓝丝带。虽然眼前没有我所期待的澄澈无垠的水面,但它仍然是大海。而且,不管怎样,我已经进行了足够多的思考。我真想游离于世界之外,哪怕是只有片刻的时光。

我下到沙丘的底部,来到覆盖着贝壳碎片的近滩。我捡起一块被海水漂白的木棍,顺着沙丘的方向走了一会,偶尔翻看吸引我注意力的一只完好的贝壳。远处,一行杓鹬发出阵阵哨笛般的哀鸣。

日光西斜,直射我的眼睛。我转身离开沙丘,朝大海的方向走去。在大片呈波纹状的平坦沙滩上,点缀着数以千计的螺旋状的沙堆。它们的建造者是在沙滩上挖洞筑穴的海蚯蚓。无疑,杓鹬会将长长的弯曲的喙伸到沙土里捕捉海蚯蚓。我来到潮水留下的一条溪流旁边,然后回过头来往回走。我停下来,用手里的木棍捅一捅海蚯蚓抛出的沙土堆。这些丰满的虫子经常被垂钓者用做鱼饵。在沙子下面,占据着呈U型的垂直洞穴。洞穴的一端是沙土堆,而另一端则是出口,洞穴距离旁边的沙坑约有一掌的距离。

我的脑海中渐渐有个东西在成形,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就是想找一个三维的表达方式。在溪流的边缘,我用手在沙地里扒出一个半圆形的窄坑。窄坑环绕着沙土堆并连接溪流。不久,坑里便注满了水。像护城河一样环绕着圆丘状的沙土堆。就在我的脚边,在靠近窄坑的一侧,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坑洞,那便是海蚯蚓巢穴的入口。入口和出口隔着“护城河”相望,河的下面是海蚯蚓的洞穴。

我觉得自己就像电影《第三类接触》里的理查德·德赖弗斯。我一只膝盖跪在地上,盯着栗色的螺旋状的沙子,就像是电影里的主人公盯着盘子里高高堆起的土豆泥。最终,德赖弗斯在怀俄明雕出了魔鬼塔——跟魔鬼塔比起来,我的只能算是某种地下建筑了……干得漂亮,依兰!但是有点太明显了,你处处体现出一个考古学家的特点。

通过大海来理解宇宙的活动就到此结束吧。我看了看表,该走了。

在爬沙丘之前,我在头顶挥舞着木棍,把它扔向远处,惊起一滩杓鹬。鸟儿升到半空中,向更远处的海滩飞去。我目视着它们飞行,直到它们的影子消失在阳光里。

但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地下,回到了莫纳什,以及埋藏在地下的东西。特雷诺跟缪里尔见面时,曾向她提及贩卖文物的事情,也许他挖掘的不是犯罪证据,而是在另一个方面极其珍贵的东西——也许是有一个宝藏,就埋在自己的地盘上,你说有多方便!

你这种想法简直是垃圾,依兰,你心里清楚。是的,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特雷诺在会见缪里尔·布兰敦之前不久,使他改变主意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具陈列在太平间里的婴儿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