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我没有理由继续对你的‘莫娜’进行检查了。我也没有权利再花费时间和金钱为她做检查了。但是为了你,我会对她进行X光透视。”

忽然间在太平间里响起了迈克·欧菲尔德的《管钟琴》(Tubular Bells),只是声音显得细细尖尖的。我们带着几分疑惑,互相看着对方。然后雪利意识到了什么,“见鬼!”他说,“是我的手机。”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只折叠的信封,然后拿出下面的手机。“喂?”

当他接听电话的时候,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是巧合,还是故意?马尔克姆竟然选用《招魂者》作为自己的彩铃!

我开始在心里对莫娜的已知情况进行归纳整理,但是这种归纳很快就变成了未知情况的罗列。她的真实容貌我们不得而知;她最后的进食也没有留下任何残留物供分析;没有留下记录其饮食习惯的牙齿;身上没有任何饰物、服装、珠宝或其他任何财产,除非你认定那根皮条为装饰品。我开始考虑,如果缪里尔·布兰敦一意孤行,那么国家博物馆到底会为有关莫娜的科学研究支付多少费用呢?碳同位素测定?有可能。CT扫描?不太可能。

雪利压低了声音打电话。“现在不行……现在有人跟我在一起……得做完……好的,好吧——我五分钟以后到。”他挂了电话,对我说,“依兰,我需要到主楼的前台去。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你再呆一会儿,不介意吧?等我一回来,我们就进行其他尸检项目。”

“没问题。反正我要作一些素描。”

雪利把信封和手机分别放在不同的口袋里,离开了太平间。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下午6点10分;我往奇兰的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们如果还没回家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还补充说道,我周末开始撰写环境影响评估报告,如果需要核实材料,会给他们打电话或者发电子邮件。湿地组织的工作人员肯定在往面包车上搬淤泥和其他标本。但是那截皮条除外,我会把它装在袋子里放在莫娜的身边。

我围着尸检台走动,选定了观察莫娜的最佳角度,颈上的勒痕和两臂的位置全都一览无余。皮质肌肉已经干透,肩膀上的一小块地方颜色已经变浅,使得毛孔清晰可见,像纹身师用针扎出的刺青。在画她的脸的时候,我发现她的鼻子保存完好、优美精致,这一点是我所不曾注意到的,以前只是惊讶于她被毁掉的面部特征。它与她所遭遇的暴行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施暴者手段残忍,但她的娇美依然清晰可辨。

一个想法闪现在我的脑海里,雪利没有提到莫娜的手臂上是否有自卫的痕迹,就是说她是否曾试图保护自己。我首先检查她伸出的手臂,接下来再检查那只弯曲的手臂,但是什么也看不见。我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她放在乳房上的那只手握成拳头。我再次拿起她的手,从每一个角度进行检查。她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蹲下来,脑袋与解剖台保持水平,逆着光线,举起她的手,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她蜷曲的手指里握着的东西,但一丝光线都透不过去。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把它打开,轻轻地把刀刃较钝的部分插入莫娜的两指之间,结果碰到了坚硬的表面。

莫娜手里果真攥着东西。

我站起身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我身后的另一张尸检台,把本来已经倾斜的床单碰落到地上。我转身去捡起床单放回台子上,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床单下面的东西。

有一天,菲尼安·肖在课堂上提出了一个问题:哪一种行为能把人和其他生物区分开来?我们意识到他在提问题时用词格外小心,因此,我们试图尽可能去理解他所说的“行为”,有人回答是“书写”或“演奏乐器”,还有人回答“制造工具”,结果没有一个回答能让他满意,他也没指望我们能回答出来。

“答案是,”他说,“我们是唯一埋葬死亡同类的生物。”

听到这里,我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是因为答案有多么出人意料,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儿时的往事:我和弟弟理查德搞过葬礼,当然,葬的不是人,而是动物。我们曾为许多小动物举行盛大葬礼,将它们葬在我们家花园尽头的花圃里。第一次埋葬的是只大黄蜂,我们把它放在火柴盒里的棉絮上。类似的葬礼还包括:一只花大姐、一只蛾子,还有一只刚刚孵出的雏鸟,骨瘦如柴的身体呈粉红色,薄如蝉翼的眼睑呈紫色。后来,葬礼逐步升级——一只猫咪,是一窝猫里的老幺,太弱了,没能成活。我让母亲提供一口“棺材”,她答应了,给了一只衬着白缎子的鞋盒。我们列队而行,我高举着纸棺材,走在前头,我们俩都唱着跑调的颂歌。我们挖土、下跪、祈祷、掩埋,最后还立起一个用冰糕棍做成的十字架。

后来,我们家的狗因年迈而死。乌奇是一条黑白花的杂种狗,毛发松软,活像一只绒毛玩具。爸爸想把它交给兽医来处理。但是凭借我们的殡仪经验,我和弟弟坚持要把乌奇埋葬在自家的花圃里。没有盒子——那得需要多大的盒子呀,而且不美观。我们让她侧躺在一张报纸上,把她放进浅浅的墓穴。

两周后,原因我记不清了,可能是想看一看真正的骷髅是什么样子——我提议用铁锹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然而,我们所挖掘出来的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乌奇原来松软的皮毛变得又湿又亮,紧贴在身上。我误以为它是热得出汗了,还跟弟弟解释。后来,我注意到它还在喘气,这证实了我的理论是正确的。我们把乌奇活埋了!

但是,直觉告诉我不要去碰她。我让弟弟呆在原地,我跑去找爸爸,想做报告这一消息的第一人。

“爸爸,爸爸,它还活着——乌奇还活着!快来看呀!”

等我拽着爸爸的手回到原地时,看见弟弟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他刚刚用它捅过乌奇的肚子。一大堆蛆虫从窟窿里面钻了出来。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我们两个孩子站在后面,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