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4页)

“好了,小伙子,好样的,快下来!”这只淡黄褐色大丹犬其实是我父亲生前养的,现在却是我母亲的伴儿,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但实际上,任何入侵者最多不过是得到个湿漉漉的吻而已。“晚安,霍拉图。”我关上门,轻声说道。

回到厨房时,微波炉发出“呯”的一声响。我取出比萨饼,放入盘中,往玻璃杯里倒些牛奶,端到客厅去看新闻。我的波儿是一只黑色的缅因猫,它在我打算坐的沙发上伸着懒腰。我没有试图把它从各种垫子上拎下来,而是决定去睡觉。我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了,而周五可能又是漫长的一天。

我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地嚼着比萨饼,把杯中的牛奶喝完。然后,钻进被窝,关掉灯,努力地回想有关沼泽尸体的情况。这是个错误:我总看见自己站在莫纳什的排水沟里,怀里抱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它向外张开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后来,我披上睡袍,踩着拖鞋踢里踏拉地走进办公室。

书架上没有相关资料可查,因此,我去查因特网。有关木乃伊的网站数不胜数。埃及木乃伊总是占多数。有些统计数字是关于沼泽尸体的——在欧洲北部共发现两千具,其中约一百具已经过放射性碳同位素年龄测定,等等。还有“最受欢迎排行表”,即欧洲沼泽尸体大赛中最具吸引力者。“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看一下参赛选手的情况。首先出场的是漂亮的、留着红色短须的丹麦人——是的,他就是图兰先生。代表德国队的是头发被剃掉一半的时髦少女——温德比女孩。现在,我们去荷兰看一下,沃丁戈多,一对无头男尸正以‘荷兰速度’登场亮相了。最后这位是来自英国的,他可能有两种身份,但只有一件衣服——是的,他就是林道人,又名沼泽彼得,正在炫耀着自己性感的狐狸毛臂章……”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莫娜也会加入世界木乃伊网站上的这种怪异的检阅。

许多沼泽干尸被认为是隆冬祭品。林道人的胃里竟然有槲寄生的花粉。我们认为这带有季节的印记,但凯尔特人却认为它是一种神圣的植物,不属于地上,不属于天上,也不属于水里。如果人们在两千年后发现了我,那么,我的胃里又将有哪些东西呢?面粉、奶酪、橄榄、西红柿、洋蓟和凤尾鱼——足以让他们挠头半日,颇感费解。

但是,当我了解到上面我所读过的人在被沼泽没顶之前,均受到他人的摧残,我由轻率的调侃变得严肃起来。有的被人勒死,有的被人用棍子活活打死,有的则被屠杀,至少是死于上述三种暴行之一。有几个被认为是大辟对象,而非人祭。无论如何,他们身上都带着无言的证据,诉说着在北欧沼泽边缘生活的人们命运的多舛,凄惨的命运定会使漫漫寒冬更显萧瑟。

我到底想在网上找什么?我打着哈欠,伸一下懒腰,想了一会儿。我查找的这些杂乱无序的东西属于科普范畴,我应该查询我订购的学术网站。我又接着查询起来。

霍拉图在房间的另一端叫起来,我侧耳听了一会,它却不叫了。它可能是在回应远处另一只狗的叫声,但我听不见——就像带着耳塞睡觉的母亲听不见霍拉图的叫声一样。

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网站。网站上列举了一些墓葬品,包括人类和动物的遗骸。墓葬的时间是新石器和铁器时代,地域横跨整个欧洲北部。我滑动鼠标,浏览各种各样的发现:罐、斧、皮斗篷、琥珀珠、牛骨和角;在乎自己的外表是人类显著的特点,有关证据比比皆是——一只羊毛发带、一顶网状软帽和一把梳子。然后,我在网上看到一件怪异的事情。在丹麦的俄斯特洛普发现了一位年轻的女性跟天鹅的骨骼葬在一起。凯尔特人相信天鹅是能够穿越阴阳两界的生灵,可能是因为它游离于陆地和水上,跟沼泽很相似。

霍拉图又叫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它显得躁动不安,结果,我也变得不安起来。在我们看来,夜间狗叫似乎不同于白天狗叫。这也许是一种返祖现象,最初人类与犬类同居一穴,目的就是想换得它们的守护。

我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我需要睡眠。透过模糊的双眼,我进一步提炼搜索结果,把注意力集中在婴儿遗骨上。在北欧日德兰半岛发现了一位女性及其新生儿的骸骨,时间在公元初的几个世纪。下一个是在离我家较近的洛斯克莫郡发现了铁器时代早期的女性尸骨及婴儿的头骨。然后是在约克郡的发现,时代与上一个相仿,一位男性和一位怀孕的女性被钉在同一根木桩上,双双被活埋。女人两腿间的婴儿尸骨表明她当时流产了。

但是没有属于新石器时代的类似发现,孩子和成人在一起被发现的事例比比皆是,但就是没有新生儿与母亲在一起的例子。我希望莫娜与纽格兰奇一样古老,但我心里明白找不到用来支持我这一观点的有关考古记录。

我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我的左手底下震动,吓了一跳。我一边在网上搜索,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手机,它活像一只仰面朝天的甲壳虫,嗡嗡叫着,拼命想翻过身来。都这么晚了,谁还会打来电话呢?我打开银色的机盖接听电话。

“我只讲一遍,别碰我的莫纳什。”

我心里格登一下。“你说什么?”

“尸体已经被处理过了,你给我滚开。”

我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尽管带着浓浓的酒气。“特雷诺先生,这就是你的处事风格吗?半夜三更给人家打恐怖电话?我真不敢恭维。”

“你少他妈废话,莫纳什是我的,你不知道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吗?”我几乎可以闻到他的酒气,掺杂着甜腻腻的须后水的气味。“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个酒鬼、无赖!”

“这关你屁事,我警告你……”他一边模糊不清地咕哝着,一边在找键盘上的结束键,他又重复了一句“我警告你”,然后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