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也许是救护人员,当然。他没把那声轻柔、犹疑、几近偷偷摸摸的敲响联想到救护上头。话说回来,有可能是救护人员。

何顿匆匆绕过书桌,瞧见地毯上沾了血迹的水晶球,这球想必是砸伤索林·马许的武器。养老院的人绝不能看到或者听说这事——还不能。

他不管指纹的事,径自拾起水晶球,小心轻放在玛歌信上拿到书桌。他扯平丧布,把球放回基座转个圈,几点血污这就隐形了。

外门那头,轻敲声又开始了。

何顿把丧布上的台灯稍稍移远了些。然后,挺起肩膀,他走向前屋。他深吸一口气,转动耶鲁锁的门打开来。

外头,脸色惊惶,站着希莉雅·德沃何以及基甸·菲尔博士。

唐纳·何顿说不上到底原以为会在门外看到谁或什么人、野兽,或者魔鬼。不过绝对不是这两人。他倒退几步,紧抓玛歌的信。

“你——你还好吗?”希莉雅叫道。

“哎,还好,当然。你们在这儿干吗?”

“你全身皱巴巴的。刚才打过架还是怎么了吗?”

“对。打过一架,没错。不过我没加入。”

希莉雅挤身穿过门口。她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环顾这间有可能是某位时髦大夫候诊室的前屋,贼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闪出灼亮。菲尔博士——头发蓬乱的巨人,帽子、斗篷和另一根手杖都没带——喘吁吁地蹒跚而入。

“先生,”他开口道,很壮观地清清喉咙后,找到他声音的水平,“我们的朋友克劳福探长才刚发现了棺材在墓室移动用的是什么花招。”

“嗯。我知道。”

“你知道?”

“丹佛斯·洛克跟他讲的。洛克就在这儿。”

菲尔博士的眼睛瞬间张开。“这儿?”

“不在这几个房间,不。他在楼下买面具,是一家叫赛吉维的公司。或者该说他刚在买。总之,是他告诉克劳福的。”

“所以明智的做法,”菲尔博士咕哝道,一手横过前额,“就是赶紧把这位年轻小姐送走,好避开警察侦讯,直到我们有办法,或者没办法证明些什么。”他停一下。“荷斯果先生很好心,开车载我们进城。不过他(哼咳)有事,只得让我们在骑士桥下车,花了我们一个多钟头才走到。”菲尔博士再次抹着前额,仿佛不愿意凑近他非得凑近的东西。“怎么样,我的朋友?发生什么事了?”

何顿告诉他们。

“索林,”希莉雅耳语道,“索林!”

“希莉雅!请你别进那房间!”

“好——好吧,唐。听你的。”

菲尔博士不发一语只是听着。不过,他虽然好像还是一样严肃,放心的神色却像冒出火炉的蒸汽一样,从他身上四射出来。

“谢谢,”他说,抬手遮着眼镜,“干得好。这会儿可否请你们在这儿等一下,你们两个。呃——最好让前门开着。除了养老院的人,我另外还在等咱们的朋友雪普顿。”

何顿瞪看他。“雪普顿医生?”

“对。我等于是把那位好好绅士从凯斯华村绑架出来的。这会儿他正在楼下买烟草。”

菲尔博士,没多解释一个字,便移向里间。何顿和希莉雅在这等候室热不通风的半明半暗中彼此对看。然后希莉雅便低声开口,眼皮垂下。

“唐。”

“嗯?”

“你手里那封信。菲尔博士跟我讲了很多。是玛歌写的吗?”

“对。”

“我能看吗?”希莉雅伸出手。

“希莉雅,还是不要的好!我……”

她嘴角一抽露出疲惫或许是讽刺,缓缓的微笑踅上她眼里那抹温柔的清澈。

“你,竟然会是你,”她说,“认为这种事情不该跟我说?我是玛歌的妹妹,你晓得。我也有可能疯狂爱上某人的,还真爱上了没错。拜托,唐!”

“好吧。拿去。”

现在可有两个人得盯了——在紧接而来的静默中。

希莉雅拿了信走到窗口。她拉开窗帘,帘杆的木圈哗啦响了一阵。不过她犹疑起来,睫毛低垂,信笺紧按在她体侧,迟迟不肯读。

在这同时,隔壁——有个水晶球的黑幔房间——菲尔博士的脚步声从头到尾听来都像大象踩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眨巴眼睛朝下看,透过老要斜掉的眼镜瞅着何顿从火炉耙出来的黑色碎片。

接着他便走向房间后头,此处有布幔遮住两道并列的门。菲尔博士的身躯在布幔间掀起波波浪动,他打开左边的门,啪地打开一盏灯,瞥进何顿进过的小厨房。然后他便打开右边那门的锁,何顿这下得以瞧见那是浴室,因为菲尔博士点亮了灯。

希莉雅开始读信。她的脸越泛越红,可是表情一直没变,眼睛也没抬起。

菲尔博士在浴室门口高山般杵了好一会儿,然后熄灯关门。他身体一旋,蓬乱的头发扬起。然后……

“天哪,”希莉雅叫道,“天!”

何顿一直努力同时盯住两人,这会儿听到突来的惊叫,皮肉立时冷热交攻。

“抱歉,”希莉雅说,控制住自己,“但这个名字!”

“什么名字?”

“玛歌爱恋的人,”希莉雅的声音里抖颤着惊诧、不信。(其中是否也有些微厌恶?)“‘有时候我单是重复,一再重复你的名字就好快乐。’写在这里,差不多6次。”

希莉雅瞪视着过去。

“这就说得通——全都说得通了!唐!你还没看这封信吗?”

“本来是要看的,嗯。不过正好你和菲尔博士敲起门。那条猪是谁,到底?”

从楼梯步上甬道,效果直逼效率十足的无声攻击,来了个活力充沛的年轻医学士,后头跟着两名合扛担架的男人。门是开的,年轻医生作势要敲门的里侧。

“急诊吗?”

何顿朝里间点个头。迎上代表团的是菲尔博士,他在两人后头关上门,何顿可以在外间听到菲尔博士叽呱猛放炮的声音。

有人跟在新来者后头爬上楼。老艾瑞克·雪普顿医生把巴拿马帽握在手里,白发环着秃头,他爬得有点喘,高大的身形驼肩耸在门口。他眼睛和善、下巴沉默顽固,神态看来跟他在游戏场时有很细微的差别。

“希莉雅,我亲爱的!”他开口道。

希莉雅没理会。

“起先感觉好像根本是无稽之谈,”她说,朝信笺一瞥然后把信折成皱皱一条。“可是,”她补充道,“真有那么无稽吗?在你想到玛歌的时候?不。简直正确得吓死人。”

“哎——希莉雅,我亲爱的!”

希莉雅悠悠醒转。

“你硬是不肯跟我讲话,”雪普顿医生半带幽默地告诉她,“一路坐车过来的时候。而我呐,在荷斯果先生那样的陌生人面前还真是不爱开口。可我也只是个乡下医生罢了。我犯的错我愿意知道的不多,承认过的又更少。如果你的案子我犯了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