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是说,”洛克马上问起,“凶手?”

“噢,不,”菲尔博士说,然后摇摇头。

“但你刚才告诉我们……!”

“那个,”菲尔博士继续道,喷出更多烟来,“可以等。当下,我是要讲个细心护着没张扬的秘密——搞得好多人都误判这案子。”

何顿之后一直忘不了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

他和希莉雅并肩坐在天鹅绒面的大睡椅上——在那秘密房间里显得好奢华。透过烟雾,他们看到菲尔博士的侧脸。洛克和雪普顿医生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前者指尖搁上书桌边沿往前倾。

“根源全在,”菲尔博士说,“多年来的一个悲痛的误解上头。而且要知道,当初如果某些人讲了真话的话,一切可就简单多了!

“不过,噢,不。这事绝对不能讨论。这事实在太尴尬——如果还算不上可耻的话。非得噤声不可。所以就噤声了。于是从中滋生了痛苦和幻象以及更多误解,甚至到最后,则是谋杀。”

菲尔博士停顿一下,举起手挥散烟雾。他的眼睛狠狠盯住丹佛斯·洛克爵士。

“先生,”菲尔博士问道,“你可知道歇斯底里是什么?”

洛克,显然给弄糊涂了,皱起眉头。

“歇斯底里?你是说——”

“并非,”菲尔博士果决地说,“我们通常指称的那个松散、不精确的意义。我们说某人歇斯底里,或者表现得歇斯底里,其实那人只不过是情绪非常恶劣而已。不过,先生!我指的是医界判定为一种神经性疾病的真正的歇斯底里。

“如果我讲得像外行人,”他很抱歉地补充道,“雪普顿医生无疑(哼咳)会纠正我。不过这种歇斯底里,这种综合几种相关症状称作歇斯底里的病,有的相较来说还算轻微。有的也许会需要神经科医生全力治疗。有的呢,也许还真的会以疯狂收尾。”

菲尔博士再次停口。

希莉雅——贴近何顿——两手搭上膝盖,头往前倾呆呆坐着。不过他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手臂在抖。

“让我告诉各位,”菲尔博士继续道,“歇斯底里患者几个轻微的症状。我再说一次:轻微的症状!其中每一个,就它本身来说,不见得就是歇斯底里的证据。不过真正的歇斯底里患者,无论男女,不可能这些症状全都没有。”

“而这会儿我们讨论的是——?”洛克催问。

“一个女人,”菲尔博士说。

(希莉雅的手臂再次颤抖。)

“歇斯底里病人很情绪化,小小的事情就让他们或哭或笑。她老会莫名其妙冲口说出无心之话。歇斯底里患者喜欢置身水银灯下,她需要别人注意,她非得扮演悲剧女王不可。歇斯底里患者写起日记毫无节制,一页又一页的事件,大半都不是真的。歇斯底里患者老威胁要自杀,可是从不付诸行动。歇斯底里患者过度迷恋神秘学派或者秘教。歇斯……”

“等等!”唐纳·何顿说。

他的声音在众人当中爆开,制造出暴风来袭的效果。

“你刚说了话?”菲尔博士问道,仿佛不很确定。

“对,正是。你描述的不是希莉雅,你知道。”

“啊!”菲尔博士喃喃道。

何顿费力地吞口水要把话一一说清楚。

“希莉雅憎恨水银灯,”他说,“要不她早就把她那个故事四处宣扬开来,不至于隐藏得那么好。希莉雅从来没有冲口说出什么,她其实是太过安静了。希莉雅连一般的日记都写不来,更别提你刚讲的那一种。希莉雅承认她从来没有勇气自杀。你描述的不是希莉雅,菲尔博士!而是——”

“而是?”菲尔博士催问。

“你讲的丝毫不差,就是玛歌。”

“没错,”菲尔博士呼吸沉重,“你们这下全看出悲剧出在哪儿了吧?”

他陷回大椅子,捧着烟斗模糊打个手势。在他讲下去之前有段沉默。

“昔日青青草坪上,走着玛歌·德沃何。而外界的误解又是何其大!

“因为她健康,因为她开朗,因为她喜欢玩游戏,他们就欢喜赞叹鼓掌。他们说她‘活泼’。‘无拘无束’是另外一个字眼。而且如果偶尔感觉异常的话呢?呃,只是开朗嘛,没什么不好。外界不只不懂,甚至还搞错了人。

“这儿每个人,依我看,都听过妈妈咪在几个场合讲过的名言。‘咱们家族有疯狂的遗传,我有个孙女没问题,不过另一个打从她小时候我就担心哪。’而且,当然,这句话就给套错了人。

“怀疑玛歌吗——开朗又喜欢运动的那个?在英国吗,各位?那才见鬼了!所以他们从来没想到,连她自个儿的妹妹也一样,玛歌·德沃何的确得了歇斯底里——甚至有危险歇斯底里病患的潜力。

“不过妈妈咪晓得。家庭医生晓得。欧贝跟库克:她们肯定也晓得。他们战战兢兢等着的同时呢(这会儿我可没在看雪普顿医生),玛歌则长成非常漂亮的女人。就算这时要防止惨烈的悲剧发生都还有可能,如果……”

何顿挺身坐直。

“如果——怎样?”他催问道。

“如果玛歌,”菲尔博士答道,“没结婚的话。”

希莉雅抖得好厉害。何顿没看她。

“我,”菲尔博士皱起眉头,“就不讨论各种有可能引发歇斯底里的生理诱因了。只是要讲明一点:歇斯底里病患会起执念。比方说她相信她瞎了。那她可就真是不折不扣的瞎了。

“玛歌·德沃何这样的案例,其实不管嫁给谁都有危险。除了有那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找到恰恰好的男人,否则一定不堪设想。因为病根和性有关。

“只要一结婚,她会发现到(或者自以为发现到——其实一样)和她丈夫亲昵非常恐怖。他一靠近,她就尖叫。他一碰她,她就恶心。于是可怜兮兮的丈夫——莫名所以纳闷着到底出了什么错,而他又怎么成了麻风病患——便面对了个暴跳如雷的疯女人。这种情况有可能持续多年。而且没人知道内情。”

菲尔博士停了口。沮丧但是固执,硬是不肯环顾众人,他的眼睛定在水晶球上。

何顿心里发寒,体会到让他最最心痛的回忆——凯斯华教堂那场衣衫缤纷音乐缭绕的婚礼——必须做些细微的调整。他必须重新诠释妈妈眯和欧贝奇怪的表情以及眼泪。他必须重新诠释,这会儿他想起来了,当时雪普顿医生毫无隐藏的怀疑眼神。

不过最重要的是(自己瞎了眼真是该死!),他必须重新诠释索林·马许。

他必须认清为什么在7年的时间里,索林起了变化。情绪、表情、索林讲过的话语,争相涌来令他烦扰。他尤其记得昨晚在长画廊里,索林被菲尔博士盘问的情景。“你怎么知道通往你太太卧室的房门,她那头是锁着的?”“向来如此。”以及索林空洞、挣扎的喊声:“以前一喝烈酒就快活。现在根本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