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妈的洛克在这儿干吗?

也许只是巧合。昨晚在宽阶宅他说了今天打算进城,所以发现他在新庞德街买面具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就在这栋楼?恰恰就在这栋楼?

有件事好像挺确定的。如果洛克知道楼上这儿就是玛歌和她秘密情人约会的地方,一如桃乐丝所知,不管人类克服好奇心的能耐有多大,都挡不了洛克采取行动。洛克才听到一个男人讲起法文英腔十足——在玛歌死后6个多月问起范雅夫人。何况现在又是警方调查期间。

洛克肯定会找个什么理由上来!他非上来不可!

所以何顿便等着。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一点声息也没有。

在这同时,他的眼睛打量起顶楼,想找个办法进门。同样光秃、绵延的墙,还有橡木门和耶鲁锁。对面则是同样的楼梯口窗户,开向这栋和下栋楼房之间的脏污通风口。他走过去,试试门把。

锁上了,当然。没有恰当工具可就没辙了。不过……

这个楼梯口的天花板低矮,没有活动门通向屋顶。可是依照法律又非有不可。所以通往屋顶的活门应该在范雅夫人的公寓里头。进门最简单的办法应该是经由屋顶。

然而,底下那层楼还是没有动静。

你想偏了!他狠狠告诉自己。这事丹佛斯·洛克毫不知情。忘了那些你见了他吓一大跳所以才掠过你脑子的想法吧!忘了!

推下楼梯口窗户灰脏的两扇窗片,何顿踩上窗台探出头。两栋楼房的墙壁是黑色粗砖砌成的,相隔不到两呎。隔壁屋子的大半窗户好像不是拉上窗帘便是封起来。一股霉味从约莫40呎以下的地面往上飘来。

他爬上窗子外头的窗台,背对隔壁屋子。他先是一脚踩到上下两副窗框相接处,再踏出另一脚,然后便一手搭在窗户里头往上撑。

他的右手朝上摸去,找到环绕屋顶的低石栏。就算极力伸展,他的手指离屋顶还是差了18吋。得站上窗框保持平衡,然后往上跳。

小心了,好,跳!

一辆巴士在街上隆隆驶过。他的眼角透过这两栋楼房之间的垂直开口如同穿过高耸的峡谷岩壁之间,可以看到远处车子在闪烁。这会儿他左手在窗外,靠着指尖撑住自己维持平衡,放开身跳去。

他失了衡,不过右手已经抓紧了。左手也抓牢了。两只膝盖往上撑,一只鞋子的边沿插进窗口顶端一吋宽的突起物之间,旋弹上屋顶,猫也似的两脚着地。

炽烈的阳光直照得他目眩。一两秒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影——凭空飞了上来——引起隔壁那片屋顶两名讶诧工人的注意。

工人合力扛着一块又长又重的木制招牌,上头用黑色与金色字体写了:“巴斯波平顿家族企业”。他们的头如同冒出篱笆般冒出那上头直瞪眼。其中一个的嘴因为愣住而张开,而且那张嘴正打算讲话。

“哇塞!”

何顿没露出看见他们的表情。

他缓缓沉思着四顾屋顶,研究起来。他很悠闲地从口袋掏出笔记本和铅笔。他朝屋顶满是疤痕的灰色表面猛皱眉,然后记了笔记。他四处走动,脚步吭吭喀喀地在锡面上发出噪响,然后又做了笔记。他看着正中央的烟囱,顶上一根烟囱管(译注:烟囱管的功用是加强通风)斜成差不多45度角吊下来,又做了一连串笔记。

等到这时他才朝工人开讲,带着胜利得意的语调。

“这玩意儿罚起钱来可要狠狠花他们一大笔,”他说。

“干!”一名工人叫道。另一个没讲话,不过他的厌恶想必上达天听了。

此处得强调一下,在今日自由的英格兰境内,你只消打起官腔摆出官架子,或者大体表现出好像偷偷摸摸要找碴的模样,就可以通行无阻不会有人怀疑你。招牌,神气活现的,跳起某种舞来。不过疑心已经给赶尽杀绝。

“干!”那个厌恶的声音重复道。招牌,八方舞动如同兴奋至极的四脚兽,朝前方一路晃去。

何顿已经瞧见通往范雅夫人房间的活门了。

位于狭长屋顶后端挺靠近石栏,在另一管小烟囱侧边后头颇远处。而且靠近烟囱那儿还有扇很大的斜天窗,里头贴着玻璃处拉了帘子,上了锁动不得。

至于活门……

他思考起来,世上大半屋主,连他们家中阁楼的活门有没有闩都没法告诉你。就算刚巧闩上了,上面的木头和锡片也会因为长久暴露在风吹雨淋下,烂得只消拿把尖利的折叠刀就可以三两下解决掉。他的手死命抓住口袋里的折叠刀。

不过他没法行动,不敢行动,得等那两个男人把招牌往面对街道的铁杆挂好才行。

所以他也只有走来走去,在那天杀的屋顶走来走去,藏住自己如煤炭黑的手掌心,一边写笔记,而两个男人则在一旁拖拖拉拉互相叫骂。

这是个微风飘拂又明亮的地方,置身林立的众多烟囱之间。远远在南边,越过空袭造成的坑洞,他可以看到皮卡迪里大街闪烁的窗户。南边则是赛吉福百货高耸的旗帜。太阳就要西斜。老天在上,那两人就不能快点吗?

这儿吹来的油烟也很浓,因为——

何顿猛地停脚,眼睛锁定后头一管小烟囱。搞到现在才发现——是风向作怪。只见一弯黄灰色的烟从烟囱边沿冒出,往上盘旋消散而去。

范雅夫人上锁的阴暗房间——打从玛歌死后便空无人住——这会儿有个访客。访客比他抢先一步。访客正在烧东西。这会儿烟消云散的也许正是重要证据。

顾不得有没有人看到,他不能再等了。何顿走向活门,轻推一下。不是活门,只是个木边锡盖罩上一方开口。卡住了,不过没闩。他猛力一拉,掀起盖子,开向侧边不到一吋处,露出底下一片黑。不管下面是什么,不可能是访客才刚点火的房间。

何顿把盖子推到一旁,悄无声息穿过开口旋身下去。他右手撑住自己的体重,左手把口盖拉回,直到只剩一线亮光。

光线照出底下一个生锈的瓦斯台。他身处一间小厨房:也许是连同旁边浴室一起加盖在组成套房的两个房间后头。没错!有扇关上的门面对前方。

万万不许出声!

他落向瓦斯台面,肌肉放松,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喀嗒声响站上去。他滑向地板。水槽干燥许久以及公寓久被老鼠占领所发出的霉味,仿佛升高了一股紧绷的寂静。口盖缝隙透入的微光照出水槽、橱柜、油布地板,还有面对前方的门。

轻轻转动那门的把手时,何顿闻到危险——暴力,某种致命的气味——清楚得就像你可以感觉到吵架后房间留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