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打破寂静的是桃乐丝——满脸通红,眼睛发光。

“告诉他,索林!”她呼道。

索林笑笑,有点紧张。

“告诉他,索林!”

你可以看到索林——在那排盯着人看的肖像底下——调整起他的脸部线条一如男人调整领带一样。

“洛克老先生,”是开朗、诚恳的低音,“希望你会恭喜我。桃乐丝和我已经决定结婚了。”

长长一段沉默,完全没有动静。洛克没有点头,也没动一下。索林原已伸出两手打算往前踏步,也只能犹疑着停下来。索林的眼光落在龙尼·梅瑞克身上,表情逐渐阴沉得如同天上的雷,不过索林讲话还挺愉悦的。

“得请你回避一下啰,年轻人,”他说。

“是,”龙尼说,如同催眠中的年轻人突然恢复意识一样。“当然。打扰到你们很抱歉。恭喜。”

然后他就迈步走出画廊:跨着长腿,一副不屑的样子,但他抵达通往画房的楼阶时不小心撞上一张小椅子。

“龙尼!”桃乐丝不太确定地呼道,声音里有一丝悔恨。“等等!我不是故意要这样……”

“他没事的,”索林轻拍她的肩膀,向她保证道,“让他走吧。不过你父亲……”

这时候,桃乐丝的父亲已经瞧见何顿。洛克的脸亮起旧时的笑容,充满男性魅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他把便帽和拐杖搁在桌上,一把抓住流浪者的手。

“亲爱的何顿啊,”他叹叫道,“看到你回来我可真高兴!听说你的‘死’只是(该怎么说呢?)战争的伎俩,我们都好乐。别——”何顿正坚决而难为情地要跟着龙尼走开——“别走。我希望你留下。告诉我,亲爱的老弟:意大利怎么样?你去过西班牙吗?”

“父亲!”桃乐丝叫道。

“啊,亲爱的!”洛克放下何顿的手转过身。

“照说,”桃乐丝喘着气全身打颤,涨红的脸让蓝眼显得似乎淡了些,“照说你至少该注——注——注意一下我吧?我和索林已经相恋好几好几好几个月了。我们打算结婚,只要等到……”

“只要等到,”洛克表示,眼神有礼地掠过索林的衣服,“等到马许先生脱掉他现在穿的深色丧服?”

沉默。

虽然只是轻轻握住这把好细的双刃剑,不过刺下去的力道可真吓人。洛克旋来一张布垫椅背对窗户坐下。他身后是暗下去的壕沟,以及点缀了几棵山毛榉的黯绿原野。索林深受伤害,着实吃了一惊,回眼瞪看他。

“我原本以为,”索林冲口而出,“你是我的朋友!”

“我是啊,”洛克同意道,头往前倾。

“我爱她,”索林说。他的诚挚还有他深刻的感情显然都不容怀疑。桃乐丝仍然紧抓索林的衣袖,抬眼尽是崇拜地看着他。何顿不由自主,心中十分奇怪地生出一股感动。

“我爱她,”索林重复道,尊严十足。“有什么理由吗?财务,或者——或者社会地位之类的,足以阻止我们结婚?”

“完全没有。”

“呃,那就好!”

洛克舒服地跷起腿。

“先搁下,”他提议道,“某些想来不重要的考量吧。年轻的梅瑞克方才因为你周到的礼数给踢出去了……”

“我知道。抱歉,”索林一手覆上前额。“可那该死的小厌物——”

“那该死的小厌物——比照你的说法——可是我老友海汾大人的儿子。而他则是,我相信,天才型人物。”

索林瞠目结舌,两眼瞪向天花板求救。

“艺术家!”他说。

“真抱歉,”洛克更正道,“他是画家。他是不是艺术家还有待观察。时下好画家少之又少。他们不敢用色,也不敢处理细节。龙尼则不然。他目前受教于杜夫雷思门下——欧洲惟一称得上画家的人,”洛克擎起修长的手指,啪啦弹响,“有待观察啦。可话说回来!这并不重要。”

“我晓得,”索林回嘴道,“而且我很高兴(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老先生)你也明智地理解这点。所以说来桃乐丝和我论及婚嫁倒是他妈的哪里不对了?”

“你看不出反对的理由?”

“看不出!”

“好吧,”洛克说,“我只是想在我女儿变成你的第二任老婆以前,先弄清楚你的前妻是怎么死的。”

洛克椅子后头的窗室沿窗之处设了个红色天鹅绒垫的长椅。何顿把他那根早熄了的香烟丢到地板上,这会儿已经不知不觉坐上那座椅。在这期间,何顿有种超乎寻常的感官经验,觉得其中一幅肖像——17世纪一位德沃何女士,卷发拢成一络络——正在凝神看他。这个幻象强烈到他得把眼光拔开,强烈到甚至在洛克的平静话语爆开时他会把眼睛转向索林。

桃乐丝显然一直没听出对话里的暗潮,这会儿她抓着索林手臂的手登时放下,一脸疑惑瞪着她父亲。索林的声音浓浊起来。

“你跟希莉雅谈过!”他说。

“你说什么?”洛克问。

“你跟希莉雅谈过,”索林几乎用吼的,“那个小魔头发了癫,而且……”

“放轻松,索林!”何顿说,一边起身。

“我向你保证,”洛克插话道,暗色的拱眉和突起的颧骨转过来迅速瞥了何顿一眼,“我没跟希莉雅谈过。我甚至还没见到她。我知道那可怜的女孩,”他犹疑起来,“病了。”

“所谓她生病,”何顿怨忿说道,“症状是她宣称索林残暴对待玛歌,甚至可能逼她走上绝路。”

不过何顿就此停口。他无法,实在无法勉强自己,把所有可怕的情节都讲出来。他不太知道原因。不过他就是不行。他让话头悬着,浮在半空中;洛克瞪眼环顾,桃乐丝则发出一声喘气。

“果真!”这是洛克惟一的评语。

“全是谎言,”索林说。

“是吗?”洛克礼貌地询问道。

“我说了,全是谎言,”索林重复道,一脸挣得发白。“我想全世界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冤枉了。不过,”他润润唇,“说到玛歌的死。如果你没跟希莉雅谈过,你又是跟谁谈了?”

“没跟人谈,”洛克平静答道。

“可是这事没人说过什么啊!”

“当然没有。总之,至少没给你听到就是。只是——我亲爱的马许啊!”

“怎么?”

“你太太健康状况良好,在我家用过晚餐随你回家,然后不到12小时就死了。我话讲到这里就好。如果你以为这一带没有人起疑,或者思前想后,那你就是住在愚人的天堂了。”

“原来如此,”索林喃喃道。然后扭开头去。

不过桃乐丝可不一样。

那声喘气后,桃乐丝的脸掠过一抹狂野、轻蔑、半带怜悯的表情,充满矛盾。她的蓝眼因为英雄崇拜泛起泪水,她转向索林如同转向被敌人环伺的英勇烈士。索林朝她勇敢一笑,半带幽默地耸耸肩,意思是他们在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