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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哲朗盘腿坐在地上,理沙子躺在床上,等待美月来敲门。

哲朗想象,美月应该会和之前一样,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明复杂而痛苦的经过。但是既然说话对象是中尾,美月应该会比之前更难以启齿。

哲朗想起了白色的滑雪场。大学四年级的冬天,他和理沙子两人搭上双人缆车。往正前方一看,可见一对同是情侣的背影,他们是中尾和美月。那年冬天,四人结伴去了苗场。

只有哲朗他们知道中尾和美月在交往,两人拜托哲朗他们别告诉其他人,他们至今仍旧保守着这个秘密。

哲朗不太清楚两人是怎么开始交往的,他并不喜欢死缠着中尾追问那种事情。他对隐瞒自己和美月之间的关系感到内疚,也是他不过问的原因之一。何况美月好像也没有告诉理沙子任何事情。

滑雪旅行是理沙子提议的,中尾首先附议。哲朗因为和美月发生了那件事而有些犹豫,但又想不到适当的理由拒绝。他听到美月也同意,于是转念一想,觉得既然如此,自己或许也没有必要在意。

在滑雪场的饭店里,哲朗有机会和美月独处。但当时两人也没有提到在哲朗住处发生的一夜情。哲朗只是试着问道:“你和中尾今后打算怎么交往下去?”

总之,这个问题是在问美月有没有考虑到未来的事。

美月偏着头。

“我还没有考虑到那么远的事,我很担心像我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他。”

“你这不是在吊人胃口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的对话内容大致就是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美月当时的话中似乎隐藏了重大的涵义。原来她和中尾在一起时,也是烦恼不已。

中尾和美月好像交往不到一年。隔年新年,中尾告诉哲朗两人分手了。

“我不是死要面子,但是我不觉得我被甩了。”当时,他这么说道:“该怎么说呢,我们似乎不适合当情侣,还是当朋友比较合适。所以我们今后还是会保持联络,但是我们决定分手。”

哲朗听到这段话时虽然回答:“唉,说不定这样也好。”但是他并没有接受这套说辞。他将之解释为,说穿了他就是失恋。

现在看来,中尾说不定并没有说谎。他虽然不知道真相,但可能约略察觉了美月隐藏的另一面。

哲朗看了手表一眼,从他们两人开始聊到现在,已经过了约二十分钟。

“喂,”理沙子开口说,“中尾会不会大受打击呢?”

“应该会吧。”

“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生气?”

“觉得自己被骗了……”

“应该不会吧。”

哲朗虽然这么回答,却没有把握。自己只和美月发生过一次关系,也不曾爱上她。即使如此,知道她的内心是男人,还是陷入了五味杂陈的情绪。

“中尾啊,”理沙子说,“他瘦了不少耶。”

“我也这么认为,他好像吃了不少苦头。”

“明明大家都说他娶到了千金小姐,可以少奋斗三十年……”

“所以说娶千金小姐并不是只有好处。”

中尾的太太是一位大型食品制造商董事的千金。他好像是在那家厂商赞助的美式橄榄球队夺下日本冠军时,在庆功宴上认识她的。中尾是当时的王牌跑位。据说女方并非特别喜欢美式橄榄球,只是碰巧参加,两人应该算是有缘吧。

那家厂商可说是家族企业,所以他的未来前程似锦。他现在和妻子及两个小孩住在成城的独栋住宅。不用说,那间房子也是岳父送的。

中尾目前改性高城,但是哲朗他们从来不曾那样称呼他。他在从前的球友面前,依旧是中尾功辅。就和大家现在还是用高仓称呼理沙子一样。

耳边传来客厅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理沙子立刻在床上直起身来,哲朗紧盯着房门。

有人敲了敲门。哲朗应道:“请进。”

美月打开门,探进头来。“我们聊完了。”

“中尾……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的心情怎么样?”

“你是要问他有没有大受打击吗?”

“嗯。”

“不晓得,我不太清楚。”美月微微露出牙齿。“你去见他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哲朗和理沙子对看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中尾站在电视柜前面,手里拿着装饰在电视柜上的美式橄榄球。哲朗他们一走进客厅,他拿着橄榄球,把脸转向他们。

“当时,你没有想到冲锋达阵吗?”中尾问哲朗。

“当时?”哲朗问出口后,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事。“总决赛吗?”

“敌人只想到传球,但是还有奇袭这一招不是吗?”

“十八码耶!”哲朗咧嘴一笑。

“有点勉强吗?”当年的跑卫侧着头,将球放回了原本的地方,然后看着理沙子。“听说你阻止美月去自首?”

“不行吗?”

“不,还好你那么做。这家伙老是冒冒失失地采取行动,看来她即使变成了男人,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

从他笑着说这一点来看,似乎想要正面看待美月的改变。但是他的表情还是令人看了于心不忍,哲朗忍不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我不能……”中尾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让美月坐牢。我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理沙子放心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过,你认为我们该采取什么具体行动才好?”哲朗试探性地问道。

中尾好像还没想到这一步,低头沉思,脸颊的阴影变得更深了。

“我有一个提议。”

理沙子一说,其他三人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指指沙发,仿佛在说:先坐下来再说。

哲朗和中尾并肩而坐,理沙子坐在双人沙发上,美月则抱着膝盖,坐在客厅与和室交界的门槛上。

“我先从结论说起。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想,不让警方发现美月的最好方法,就是让美月不再是美月。换句话说,就是让她改头换面。”

“什么意思?”哲朗问道。

“就算警方盯上神崎充这个人,实际上他并不存在。结果他们在追查的只是像神崎充的人。所以只要让美月不再是‘像神崎充的人’就行了。”

“总之,”中尾向理沙子确认,“就是要让美月不再打扮成男人,是吗?”

理沙子点头,仿佛在说:正确答案!

“饶了我吧。”美月依旧抱着膝盖低喃道。“事到如今,还要我打扮成女人,不如杀了我吧。”

“可是如果警方盯上突然辞掉‘猫眼’工作的酒保,一定会将女扮男装的女人列为最重要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