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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天色下,几名女子选手背对着旧工厂跑步。每个选手的手脚动作都强而有力,且韵律感十足。看来成绩应该不错。哲朗总觉得,就算是长跑选手,他们的速度也远远凌驾一般人全力冲刺的速度。他们有办法以那种速度,不停地跑几千、几万公尺,真是不简单。
哲朗要找的是她们的教练——有坂文雄,教练将目光落在数位码表上,然后看着哲朗,仿佛在问:如何?他的眼神充满自信,完全不认为自己会听到否定的意见。当然,哲朗也不打算破坏他的心情。
“看起来不错。她们比我上次看到时,又更上一层楼了。”
有坂点点头,将手伸进深藏青色的运动服内侧,咯吱咯吱地搔了搔腋下。他的身材并不肥胖,但脖子四周有些赘肉。当他是选手时,瘦得像一支铅笔。当年,他在箱根马拉松接力赛上受到众人瞩目,但进入职业田径队后,成绩却停滞不前。他是一名经常受伤的选手。
“对了,你今天要采访什么?前一阵子不是才采访过马拉松接力赛吗?”有坂问哲朗。
“老实说,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之前我不是跟你提过第一高中的选手吗?”
“第一高中?”说到这里,有坂一脸想起来了的表情。“噢,末永吗?”
“嗯,末永睦美选手……,我想要问你那名选手的事。”
“如果要打听她的事,你最好去问中原先生,他比较清楚。不过,”有坂反问哲朗,“你是要采访那孩子吗?”
“我想要见见她。”
“这样啊,我劝你还是不要见她比较好。”
两人刚踏进运动员更衣室,一名身穿白色短风衣,个头矮小的男子朝有坂走来。
“有坂先生,你之前要的肌力资料,我放在桌子上。”
“噢,谢谢。对了,西胁先生好像有事要找医生。”
“哦,什么事呢?”
男人对着哲朗笑。他是田径队的医生,名叫中原,同是也是大学的副教授。
“他想问末永的事。”
“哈哈。”笑容从中原的眼睛四周消失。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你想要问那孩子的什么事呢?”
“具体的事,我听说她是阴阳人,是吗?”
“嗯,她得了一种性分化不完全的疾病,生殖器官兼具男女两性的特征。”
“她在户籍上是女性吗?”
“是女性没错。大概是她出生时,小鸡鸡无法辨识吧。这种病例叫做真性阴阳人,患者同时具有睾丸和卵巢的组织。这种人在婴儿时期经常难以区别男女。”
“那名选手真的是阴阳人吗?”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这是本人亲口说的。”有坂插嘴说道。
有坂说,他是今年夏天知道那名叫做末永睦美的选手的事。认识她的机缘,是她第一高中田径队的学姐找有坂咨询,想问阴阳人选手是否可以参加女子大赛。
末永睦美在国中之前,一直过着和一般女生同样的生活。她从没对自己的身体抱持疑问。但是国中二年级的冬天,她因为车祸入院。当时,主治医师发现了她身体的秘密。
她的父母在得知真相后,还是不想让她接受手术。主要的理由似乎是目前没有造成特别不便的影响,经济问题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后来,末永睦美以一般女生的身份上了高中,进入田径社。
不久,睦美的身体产生了变化,渐渐变得男性化。在此同时,她的田径成绩开始进步。使得田径队的顾问困惑不已,因为她在进田径社时,就向顾问表明了自己是阴阳人。
“他因为有睾丸,所以会分泌男性荷尔蒙,就像女子选手服用兴奋剂一样。实际上,那个叫做末永的孩子,身上也长了女孩子不可能会有的肌肉。我想,她之所以能够创下惊人的记录,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原说明道。
“她虽然没有留下正式记录,但是顾问说她曾经以十五分钟不到的成绩跑完五千公尺。”
有坂的回答令哲朗瞪大眼睛。
“这不是日本记录吗?”
“听说她也曾经以九分钟不到的成绩跑完三千公尺。”
“那也很惊人。”哲朗提高了声调。“可是如果检查性别,应该会判定她不是女性吧?”
听到哲朗这么一问,中原摇了摇头,说:“不,性别检查应该会判定她是女性。”
“啊,是吗?”
“检查方法有很多种,最近是用一种让DNA增殖的方法,叫做PCR法,基本上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检查性染色体。你应该听过男性是XY型,女性是XX型吧?”
“是的。”
“那种最新的方法从巴塞隆纳奥运会开始采用,会找出具有Y染色体的人。但是真性阴阳人并不具有Y染色体,所以就算检查,也会以女性的身份通过检查。”
“既然如此,那个叫做末永的孩子不就没有问题了?”
“检查上实际不会有问题,过去也有这种选手出场的前例。”
“现在说不定也经常出现吧。”有坂说,“在国外,常有些令人大感怀疑的选手光明正大地出场。”
“只要她们能通过性别检查,外人没有理由拿外表来做文章。”
“那末永选手也如法炮制不就行了。”哲朗探试姓地说道。
“问题是道义上说不说得过去。”中原说,“阴阳人是一种先天性的疾病,她因病而具备了原本女性没有的能力。你不认为让这种选手出场有问题吗?”
“你的意思是不公平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在谈论公不公平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考虑四周的人的观感呢?有人会认为,既然生了病,就该以治疗为第一优先,这种时候不该让选手以创纪录为目标上场比赛。”
“可是如果四周的人不知道的话……”
“没错,如果谁也不知道的话,说不定就没问题了。但是我们知道了。我常想如果不知情就好了。”有坂面露苦笑。“如果她一直瞒着我们的话就好了。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毫不犹豫地网罗她。但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那么做。”
有坂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但是其中却夹杂着真心话。
“规则上如何呢?”
“并没有正式规则,或许应该说是没有办法制定规则比较恰当。就像我刚才说的,目前的性别检查无法验出真性阴阳人,所以只能靠选手主动申告。”
中原的说明并没有解开哲朗的悬念。
“那,如果阴阳人选手想要出场呢?”
“我们不可能不准她出场,但是日本田径总会应该不会让她出场吧。”
“理由是?”
“会让记录失去意义。如果那名选手打破日本记录的话怎么办?那真能成为女子的日本新纪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