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抚慰黑夜行者 Chapter 3 幽灵再现

第二天早上,天下起了雨。每逢雨天,迈阿密的交通就会变得拥挤不堪。在通往勒琼高速公路的匝道上,一辆运送牛奶的大货车呼啸着驶向路肩,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面包车,面包车里坐着一所天主教学校的孩子。大货车翻倒在地。五个身穿格呢裙子的小女孩坐在一大摊牛奶中,满脸的惊惶不安。交通阻塞了大约一个小时。一个孩子被空运到杰克逊医院。其他几个身穿校服的孩子坐在一汪汪的牛奶里,看着大人们你喊我,我喊你。

我一边不声不响地开着车缓缓前行,一边听着收音机。显然迈阿密警察当局对塔迈阿密胡同的凶杀案仍在穷追不舍。目前还没有掌握具体的线索,但是马修斯局长对此案抓得很紧。他那个样子好像喝完了咖啡就要亲自出马去抓人似的。

我终于下了高速公路,车速稍微提高了一点儿。我在离机场不远的一家面包圈店前停下车,买了一个苹果馅儿面包圈和一个油煎饼,还没等回到车里,我就把那个面包圈吃完了。我体内的新陈代谢非常活跃,这跟优越的生活条件有关。

我赶到办公大楼前时,雨已经停了。这时太阳出来了,水蒸气从人行道上升腾起来。我迈步走进大厅,亮了一下证件就上了楼。德博拉已经在里面等我了。

今天早晨她不太开心。当然,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老是乐呵呵的了,毕竟她现在是警察了。好多当警察的都不能开开心心地生活。他们把太多的时间投入工作中,而且还要极力做出不同于常人的样子,所以当警察的老是把脸绷得紧紧的。“德博拉。”我说着把干净的白色食品袋放到办公桌上。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她问,声音里充满愠怒。这我早就料到了。很快她脸上皱眉留下的纹路就会永久地驻扎下来,把本来很好看的一张脸折腾得乱七八糟:深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智慧,一只上翘的小鼻子上带有几点雀斑,一头乌黑的头发。她那漂亮的脸蛋上现在却涂着足有七磅重的廉价化妆品,真是可惜呀。

我用溺爱的眼神看着她。瞧她那样子是刚下班。今天她穿着花边胸衣,粉红色氨纶短裤,脚上是一双金色高跟鞋。“不要管我,”我说,“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她的脸忽地红了。她老喜欢穿干净的、熨得平平展展的蓝色制服。“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她说。

“对不起。”我说。

“好了,没事。”

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德博拉总是把我当作出气筒。亲情嘛,就是这个样儿。“你那么急想跟我说什么呀?”

“他们让我吃了闭门羹。”她说着打开我那个装面包圈的袋子,朝里面瞅着。

“你以为会怎么样?”我问她,“你知道拉戈塔对你是什么看法。”

她从袋子里拿出那个油煎饼,狼吞虎咽起来。“本来嘛,”她说,嘴里鼓鼓囊囊的,“我是想参与到这个案子里头去的。局长也是这么说的。”

“你的资历太浅,”我说,“要不就是还不够老练。”

她把袋子揉成一团,朝我的脑袋砸过来,但是没砸着。“德克斯特,真他妈的见鬼,”她说,“你知道,我到凶案组是完全够格儿的。”她扯了一下胸衣的束带,指着身上那用料节省的衣服,“我可不想老穿着这身狗屁衣服!”

我点了点头。“你这套衣服很漂亮嘛。”我说。

她做了个鬼脸,表情又是恼怒又是恶心。“我讨厌这身衣服,”她说,“这一行再干下去,我非得精神病不可。”

“德博拉,你这会儿就希望我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弄清楚,那还早了点儿。”

“狗屁。”她说。她用警察那特有的眼光冷冰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眼光。那是哈里式的眼光,跟哈里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感觉,刺向你心头隐藏着的真实。“你就别跟我扯淡了,德克斯特,”她说,“你常常只需看一眼死尸就知道是谁干的。我从来没问过你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这个案子如果你有什么预感,就毫不保留地都告诉我得了。”她朝我的金属办公桌狠狠地踢了一脚,桌腿上留下一个小坑,“他妈的,我真想脱掉这身鬼衣服。”

“我们大伙儿都很乐意看到你脱掉这身衣服,摩根。”她身后的走廊里传来了故作深沉、装腔作势的声音。我抬头望去。文斯·增冈探进头来朝我们微笑。

“你也不知道该怎么个脱法呀,文斯。”德博拉告诉他。

他咧开嘴笑着,是那种灿烂的、虚伪的、教科书式的微笑:“咱们干吗不试一试,想个办法出来?”

“你在做梦吧,文斯。”德博拉说着,噘起了嘴巴,这副模样是她十二岁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的。

文斯看着我办公桌上揉皱的白色食品袋:“好伙计,轮到你了。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在哪儿呢?”

“对不起,文斯,”我说,“德博拉把我给你买的油煎饼吃了。”

“真希望这是真话,”他咧开嘴巴假笑着,“那我就可以吃她的果酱卷了。德克斯特,你还欠我一个大大的面包圈。”

“给你买一个最大最大的。”德博拉说。

“问题不在面包圈的大小,关键是看厨师的手艺如何。”文斯告诉她。

“行行好,”我说,“你们俩争得都快打起来了。现在还没到耍小聪明的时候。”

“啊哈,”文斯咧开大嘴假笑,“再见喽。”他眨了眨眼睛,“别忘了给我买面包圈。”他慢悠悠地顺着走廊回到他的显微镜旁去。

“那么,你琢磨出什么门道儿来了没有?”德博拉问我。

德博拉以为我不时地会有预感。她也是有理由的。一般来说,每隔几个星期就会有残忍疯狂的杀手为了过瘾将几个可怜虫砍成碎片。对于这些凶手,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有好几次,德博拉看见我迅速地用手指去触摸别人根本没有留意到的东西。我这个妹妹看在眼里,藏在心头,不声不响。她的确是块当警察的好料子,有一阵子她怀疑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此她不时地感到苦恼,因为她毕竟是爱我这个哥哥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当中,她也是唯一爱我的。我是一个不招人爱的人。我遵循着哈里的原则跟其他人交往,也建立了一些人际关系,并且还傻乎乎地恋爱过,但都无果而终。

我甚至连宠物都养不了。动物都忒恨我。有一次我买了一条狗,这家伙像是没脑袋似的发疯,一连两天没完没了地朝我叫着吼着,我只好把它处理掉。我还买过一只乌龟。碰了它一次之后,它的脑袋缩进壳里再也不肯钻出来,几天后就死了。它宁愿死也不肯见到我,不肯让我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