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黑夜行者的危险岔路 Chapter 12 四具被掏空的尸体

两天之后,我们在星期五晚上回到了迈阿密的家。看着那些在机场行李转盘前气急败坏推来撞去的旅客,我眼中几乎涌出了激动的泪水。有人差点儿拎走丽塔的行李,我走过去抢了回来,那人还冲我哼了一声,这就是我想要的回家的感觉。回家真好。

欢迎仪式还没完。星期一一大早我兴高采烈地来到办公室,这是我假期后第一天上班。

我一下电梯就碰到文斯·增冈。“德克斯特,”他说,我肯定他的语调充满感情,“你带面包圈了没?”这证明的确有人思念我,真让人心里暖和。如果我有心的话,它这会儿一定热乎乎的。

“我不再吃面包圈了,”我告诉他,“我现在只吃法国可颂面包。”

文斯眨眨眼。“怎么了?”他说。

“我是巴黎人。”我用法语说道。

他摇摇头。“哦,你应该带面包圈进来,”他说,“我们今天早上在南海岸查了个非常怪异的案子,那边买不着面包圈。”

“真惨。”我继续用法语说道。

“你今天一天都打算这样了吗?”他说,“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

的确,一窝蜂赶来的记者和看热闹的人已经在黄色警戒线后围得水泄不通,让这一天显得更漫长了。出事地点在美国大陆最南端的岸边附近。我挤过众人、走上沙滩时已经热得浑身冒汗。安杰尔·巴蒂斯塔正趴在地上检查什么东西。

“有什么奇怪的吗?”我问道。

他头也没抬,说:“青蛙的乳头。”

“我相信你的鬼扯。不过文斯跟我说尸体有些地方很怪。”

他皱着眉看着什么,然后凑近沙堆。

“你不怕沙螨吗?”我问他。

安杰尔点点头。“他们是在这附近被杀的,”他说,“其中一具尸体在往下滴着某种液体,”他皱皱眉,“不过不是血。”

“我真走运。”

“还有,”他说着,用镊子往塑料袋里放了个东西,“他们被——”他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是仿佛在挑一个不会吓着我的字眼儿。寂静中我听到“德克斯特”牌汽车的黑暗后座上响起翅膀扑打的声音。

“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安杰尔微微摇头。“他们被刻意摆放过了。”说完这句,好像魔法失效一样,他猛地跳起来,把塑料袋封好,仔细地放在一旁,又回来单腿跪下。

要是他只能说出这么点儿,我还不如自己去看看那咝咝声究竟为何而来。于是我走了二十英尺,来到尸体旁。

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三十多岁,明显不是被劫色,因为两人都苍白、肥胖、多毛。他们被仔细摆放在艳丽的沙滩浴巾上,是那种广受中西部旅游者喜爱的浴巾。女人大腿上随意扣放着一本亮粉色封面的小说,那种密歇根游客休假时乐于随身携带的类似《旅游热季》40的小说。这是一对享受沙滩时光的普通夫妻。

让快乐打折的是他们所遭受的事儿。他俩每人头上都蒙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面具,显然是被胶水粘在了脸上。这种面具会让佩戴者保持一种夸张而做作的微笑,而透过面具仍能看见他们的脸。迈阿密——永恒的微笑之都。

除了颇不寻常的笑容外,让我的黑夜行者低笑的另有原因。两具尸体胸骨以下的部位被划开,直到腰线的皮肉都被剥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无须黑夜行者在后座提醒,我就知道这情形有点儿不同寻常。

全部内脏都被清除了,我认为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开头。没有黏糊糊的一大团肠子或亮闪闪的内脏,所有那些可怕的血淋淋腻乎乎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女人的身腔被精心打造成了一个热带水果篮,就是那种酒店拿来迎接贵宾的水果篮。我看见里面有杧果、木瓜、橙子、柚子、菠萝,当然了,还有香蕉。肋骨上甚至还绑着一段鲜艳的红丝带。在这堆水果中央插着一瓶廉价香槟。

男人被更加随心所欲地摆布过。在他被掏空的身体中,放的不是耀眼迷人的水果什锦,而是一副超大的太阳镜、一套潜水面具和氧气管、一支防晒霜、一罐驱虫剂和一小盘古巴油酥点心。身体里的另一侧是一大本书,我看不见封面,于是弯腰凑过去,发现是一本南海岸旅游攻略,封面上一条鱼的头从日历后面伸出来,脸上是一个凝固的笑容,像极了男人脸上用胶水粘住的假面上的表情。

我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你朋友干的?”我妹妹德博拉边说边走过来,朝尸体点头示意。或许我该说德博拉探长,因为工作规定我要对在警察队伍中被提升当了干部的人表示敬意。我通常都是个有礼貌的人,甚至不介意她尖刻的评价。但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我把责任和义务都抛到了一边。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面包圈,巴伐利亚奶油,我的最爱。她咬了好大一口。这看上去太不公平了。“你说呢,老哥?”她塞了满嘴说道。

“我说你该给我一个面包圈。”我说。

她腾出空儿来朝我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这也没让我感觉好多少,因为她的牙床上满是面包圈上的巧克力霜。“我给你带了,”她说,“但我饿了,所以把它给吃了。”

能看到她笑是件好事儿,她近几年不常对我笑,因为这和她心目中的警探形象不符。但看着她笑并未激发出我作为兄长的慈爱之情,因为我没吃着面包圈,而我太想吃了。不过我通过研究发现,家庭快乐是仅次于面包圈的好事儿,所以我尽量调动出一个好点儿的表情给她。

“我真为你高兴。”我说。

“你不高兴,瞧你这嘴噘的,”她说,“你怎么看?”她把最后一块巴伐利亚奶油面包圈扔进嘴里,又朝尸体点头示意。

当然,德博拉是世界上唯一有权力借用我对于变态扭曲畜生的独特观察结果的人,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个变态扭曲的家伙,但我除了能感到黑夜行者的兴趣在慢慢退去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脑袋进水的城市罪犯把两具尸体摆成欢迎标语的样子。我久久地聆听,假装在研究尸体,但除了后座上传来一阵儿模糊和不耐烦的清嗓子声,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可这会儿德博拉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是有预谋的。”我试探地说。

“说得好,”她说,“可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通常,我对不寻常凶杀的独特分析能让我看出是什么动机把尸体弄成那样。但这次我一片茫然。像我这样的真正的专家也是有局限性的,是什么样的变态动机才会让人把一个矮胖妇女变成一个果篮,这真超出了我和我那位内在帮手的理解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