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8页)

——妈妈要死了吗?——

妈妈被担架抬进了医院里。

圭介和爸爸及辰也坐在大厅里的长椅子上等待结果。最后,只有爸爸被民生叫走了,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红着眼圈的爸爸才出现在大厅里,告诉他们妈妈死了。圭介呆呆地看着爸爸的脸,辰也就像是在研究大厅的地砖似的一直埋着头。

妈妈那边的亲戚一直责怪爸爸不该带着有心脏病的深雪去海边。

据说妈妈的病是心脏瓣膜关闭不全症。在去世的半年前,她接受了相关的手术。这个手术听起来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好像是让医生取出她的心脏瓣膜,然后移植进牛的瓣膜。不过手术获得了成功,妈妈很快就回到了家中。虽然她比起住院之前瘦了一圈,皮肤也苍白了好多,但是只要不脱掉衣服,绝对没人知道她的胸口被人打开来过,还在心脏上做了一些手脚。她每天都要吃三次医生开的药,但是却一直都很有精神。

头一次听说妈妈的胸口里植入了牛身体的一部分时,圭介和辰也都吓了一跳。虽然爸爸说明了这是很普通的手术,他们也接受了这说法,但是总叫人感觉怪怪的。特别是妈妈为了逗两个人开心故意学母牛叫时,真的有点恐怖。

手术后,妈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据说医生也同意她进行一些户外活动,只要不是特别激烈的就行。去千叶海边之前,爸爸妈妈也和医生商量过了,这件事圭介和辰也都知道。妈妈死后,爸爸也是这么跟妈妈那边的亲戚说明的。但是这毕竟不等于妈妈的死就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不管是在说明的当时还是之后,妈妈那边的亲戚看爸爸的目光总是如同针一般冰冷且尖锐。

——为什么大家都把事情说得像是爸爸的错呢?——

——明明就是我的错啊——

后来圭介悄悄问爸爸时,爸爸叹息着回答。

——因为是我带她去了海边——

但是,最开始说想去海边的明明就是妈妈自己。虽然不会游泳,但她却很喜欢海,在发现她有心脏病之前,全家每年都会一起去海边。再说,本来下海游泳的也只有爸爸和圭介还有辰也,妈妈总是坐在遮阳伞下举着摄像机拍来拍去,要不就是喝装在保温瓶里的麦茶。偶尔下到海里,她也总是紧紧地抱着游泳圈,或者就坐在从船屋借来的橡皮船上。

仴是就算是这样,妈妈还是喜欢海。她常常说,因为她的老家在长野县,所以她从小就憧憬着能去海边。

——你看,这可全都是水哦——

那次是他们第四次去千叶海边,那里对于全家四口人来说算是相当熟悉的地方了。还有在船屋工作的里江,对于圭介来说,她就像是那些在暑假才能见一面的亲戚一样。里江也记得圭介和辰也,每年看到两个人来船屋买炒荞麦面或者刨冰的时候,总是会一边叫着他们的名字一边冲他们挥手。

——圭介君和辰也君长得都好像你们的爸爸呀——

——才不像呢——

——圭介君的眼睛简直就和爸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辰也君的嘴巴和爸爸一模一样——

里江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看爸爸,只是看着圭介和辰也。

里江比妈妈年轻好多,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茶色的长发披在身后,曲线温和的额头总是沐浴着阳光。下巴瘦削,鼻子则像外国人一样高挺,所以每次看到她,圭介都觉得她真美。辰也也总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这么说。他之所以不在别人面前这么说,肯定是考虑到了妈妈的感受。老实说,妈妈也是一个美人儿,但是偶尔才能见到的和总是能够看到的,毕竟还是不一样。

不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里江竟然会变成自己的母亲。

听说,里江以前在父亲工作的设计事务所里工作。从事务所辞职后,她就回到老家帮父母做买卖,这个所谓的买卖当然就是指千叶海边的船屋了。两年前在海边玩的时候,圭介第一次从爸爸那里听说了这些事。

——所以说,爸爸和里江阿姨关系很好,是吗?

圭介这么问的时候,爸爸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别说得这么奇怪啊——

爸爸朝着正在调节圭介泳裤带子的妈妈看去。妈妈的脸被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一点儿也看不见。

“走,出门去。”一直盯着窗外的辰也突然说。

“啊?”

台风很快就要来了,现在怎么突然说起要出门?

“你跟我来就行了,照我说的做。”

说着,辰也拽着圭介的肩头将他往门口拉。摸不着头脑的圭介虽然又问了几次但都被无视了。辰也从伞架里抽出两把伞,一边拧门把手一边将其中一把塞给了圭介。推开门,雨的声音立刻放大了几倍。

走廊的外面弥漫着白烟般的雨雾,夹杂着雨滴的风毫不留情地拍打着他们的脸颊。

辰也顺着楼梯走到公寓前的空地上,等着圭介下来。大粒的雨滴砸在伞面上,狂暴的风用力拉扯着他们的衣摆。

“喂,我们去哪儿啊?”

圭介用不逊于雨声的声音大喊道,但是依旧没有得到答案。辰也前倾着身子在雨中前进着,途中拐了好几个弯。

“哥哥,究竟是什么事啊?”

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呢?又是要去做什么呢?穿过没有人的商店街,刚刚走到一条稍微宽点的大路上时,一辆迎面而来的灰色轿车溅起了一大片水花。浑浊的水从两个人面前横扫而过,泼在了路边的矮围墙上。

“——喂,刚刚溅到你们了?”

轿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胖胖的中年男人摇下窗玻璃探出头来。那人圆圆的脸上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鼻尖上有一颗很大的肉痣。

看起来有几分面熟——究竟是谁呢?

“对不起,我赶时间。你们没事吧?”

两个人点点头表示没事,于是男人举手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不好意思。”然后,轿车开走了。

辰也再度迈出了步伐,圭介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又拐了一次弯后,透过雨幕就能够看见一块长方形的招牌。白底上写着“红舌头”三个红字。那是一家杂货店,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派他们去那儿买东西,自己有零花钱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买点零食。

“喂,我们是去买东西吗?”

焦躁不安的圭介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辰也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去偷。”

就算是在雨中,辰也的声音也非常淸晰。

“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是偷的就行。今天你也要偷点什么才行。”

“这种事情我——”

正想说不愿意的时候,辰也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这是他一路上第一次回头。黑色的雨伞下,哥哥的目光显得无比锐利,就好像是要诉说什么似的。这目光,和那条龙的目光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