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们还没抓到他?”

莉丝朝后门一指,迪克·科勒在她前边,两人一道向厨房走去。

“恐怕还没有。”他走到长台桌前,把一个小背包放到大木案上。他好像把那个背包看得挺珍贵。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莉丝,我看见一辆汽车——”

波霞走进门来,停下脚步,打量着科勒。

莉丝作了介绍。

“我去给西面的窗子贴上胶带,在客厅里。风暴一来那边最容易出事。”

“对。刚才忘记了。谢谢。”

她走后莉丝转向医生说:“我时间很紧。家里的事情一做完,我们就要去旅馆过夜。”她又补充说:“因为胡鲁贝克的缘故。”

他本该告诉她不要担心,本该笑一笑,说他的病人老实得像一条小狗,不会伤人的。但这些话他都没说。

他说的是:“这主意也许不错。”

但另一方面他也并没有露出紧张的神情,或是让她们马上撤离住宅,躲到外边去。

“他们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

“不过,他确实是越走越远,朝东去了吗?”

“不久前我见到一个追踪他的人。他还在医院的东边,可看起来他也许是先朝东走,然后又改变了方向。”

“他朝西边来了?”

“我看,他更可能是在兜圈子。他并不像某些人说的那样迷糊,不过我觉得他也不可能跑那么远的路,上这儿来。”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大夫?再待二十分钟我就该走了。”

“我很为迈克·胡鲁贝克担心。我想抢在警察之前找到他。很少有人懂得怎样跟他那样的病人打交道。假如他们像抓犯人似的逮捕胡鲁贝克,他就可能会伤害自己或是伤害别人。”

“那我能做什么呢?”

“我听说他不久前寄给你一封信。”

“在九月间。”

“跟夏天的那个……案件有关系吗?”

“跟什么都没关系。全是胡言乱语。”

科勒没有抬头,却抬起眼来,直视着她:“艾奇森太太,我需要了解印第安舍身崖的情况。你能帮助我吗?”

洗碗池旁的长台桌上有六滴水迹,莉丝拿起海绵巾将它们擦净。

“我是迈克·胡鲁贝克的心理医生,可是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今晚心里想的是什么。夏天发生的那件事对他有很大的……影响。”

“影响?”她重复着这个词,很有些震惊。

“我并不是有意低估那个悲惨的事件。”

“那你究竟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呢?”

“我读过报纸上关于那个案件的报导,积累了一点材料。但是马斯丹医院穷极了,这方面的资料极少。我连审判记录的附本都没有。”

“我没时间了。”她朝外边点点头。“我妹妹和我已经定了旅馆房间。风暴就要……”

“不会占你大多时间。”莉丝似乎看到年轻时的迪克·科勒在邀请一个漂亮姑娘去跳舞。

“说真的,我不愿意谈那件事。”

“那当然……”科勒犹豫了一会,好像在观察她。“不过,请你理解我的意思。我必须马上找到他。如果他跑到谁家里去……如果他受到惊吓,人们会受到无谓的伤害。”

莉丝默默地站着,眼望着红色的地板砖。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想在出……事情之前把他找回来。而且,我得告诉你,他的确有可能会朝你们家这个方向跑来。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有这种可能性。你要是能帮我的忙,也许我能阻止他上这儿来。”

等了好久,莉丝说:“加牛奶和糖吗?”

科勒眨了眨眼。

“你朝咖啡壶望过三次了。”

他笑了。“我在跟瞌睡虫奋斗呢。”

“我给你二十分钟,大夫。就二十分钟。”

“谢谢,”他诚恳地说。

她走到碗橱前。

“真麻烦你了。”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咖啡罐。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讲。”

“你现在就能睡着吗?”莉丝问。

“你说什么?”

“如果现在在家里,你能马上睡着吗?”

“在家里?当然。在车里,在你家草坪上,在你们厨房的地板上,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我都能睡着。”

“不管今晚出什么事,到明天晚上十一点以前我都不可能入睡。”

“你失眠?”

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解释说。热牛奶、冷水浴、催眠术、机能反馈疗法……“随便你说什么方法,我都试过。”

“我熟悉病人的梦境。从没医治过睡眠失调。”

她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牛奶。科勒什么也不加。“咱们上那边去谈,”她说。

他们端着冒热气的咖啡杯走进暖房尽头的一间休息室。科勒喝咖啡时发出很大响声。她知道他一定习惯于独自进餐,而且吃得很快。他放下杯子,从茄克兜里取出一个小本,一支金笔。

莉丝问:“这么说,你不知道他今晚要去哪儿?”

“不知道。他也许哪儿也不去,没有固定目标。迈克就是这样的——你不能只听他说什么。一定要分析他话里的话,才可能了解他。比如他给你的那封信,有些字母是不是用的大写?”

“是的。真是古怪得很。”

“这是迈克习惯。他总把某些事情联系起来,而我们则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我能看看信吗?”

她从厨房找来信,回到暖房。

“你是个教授吗?”科勒问。

“我在中学教英语。你呢?”她问。“我听说医学常是家传的。”

“哦,是的。我父亲是个医生。”科勒笑了。“他要我学习艺术史,那是他的梦想。后来他勉强同意我学医,但只让我学外科。”

“可你不愿意?”

“我想当精神病医生。”

“为什么要选精神病呢?”

“我愿意医治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想,给富人治病可以赚更多钱。你为什么偏要当精神病医生呢?”

他又笑了。“其实是因为我母亲的病。哎,那就是他给你的信吗?”

他用女人似的细手指取过信,迅速地读着。她看不出他的任何反应。“迈克的世界里有多层含义。信里的‘复仇’、‘夏娃’这个名字。”他仔细查看那封信,“瞧,‘复仇’、‘夏娃’、‘背叛’。”

信中解读出来的信息使她浑身一阵冷颤。

科勒摇摇头,把信放到一边,转过脸来,冷冷地盯着她。莉丝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当他提出“请谈谈印第安舍身崖”的要求时,她足有一分钟没讲话。

“印第安舍身崖”国家公园被一道“S”形的峡谷切割成两半。这峡谷从一一六号公路旁的停车场延伸到半英里外的“石岬海滩”——这名字听来堂而皇之,其实只不过是一英里宽两英里长的一座阴沉沉的人工湖边上的一道荒凉石头护墙。海滩附近的树林边上,有一座“山峰”——也是夸大其词,因为那只是六百英尺高的一座平顶山的。国家公园管理处就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