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迪克·科勒医生从他的BMW汽车里爬出来,走到那栋小屋前,在纱门上敲了几下。没有回答,但隐约听得见屋里电视机的响声。他敲得更重了一点。

门开了。他先闻到酒味,继而是柴烟味,很浓的柴烟味。

“你好,斯图。”

停了好半天,那人才说:“是你呀。想着你可能会来。下雨了吗?听说要来一场他妈的大风暴。”

“我进去坐几分钟行吗?”

“我女朋友,今晚上来了。”斯图·洛尔站在门口没动。

“我只待一会。”

“好吧。”

科勒医生擦过护理员身边走进一个小客厅。一张长沙发上铺着两条毯子,看起来像病床似的。这是一件很古怪的家具——竹子床架,床垫上印着橘黄、棕色、黄色圆斑。这使科勒想起南太平洋的塔希堤岛,他曾在那里度蜜月。离婚之后他又去了塔希堤岛上,前后相差三十三个月。在塔希堤的两周是他在过去七年里唯一的假期。

科勒医生选了一张高背椅坐下。护理员斯图·洛尔穿的不再是那身蓝色工装,而是牛仔裤、T恤衫和一双白袜子。没穿鞋。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左眼发青,额头和面颊的多处小擦伤涂着棕黄色碘酒。他坐在长沙发上,两眼盯着沙发上的毛毯,似乎在纳闷卧具怎么跑到客厅来了。

洛尔关上电视的音响开关。“他们抓到他了吗?”洛尔问,眼睛望着电话。其实要是抓到了人他早该从电话里知道了。

科勒说没有。“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科勒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还是得问。”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阿达拉医生要求保密。”

“有人给我通情报,”科勒说,脸上并没有笑容。“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好吧。我们看见他了,就跟在后边追。可天往里黑。太他妈的黑了。他对那一带一定很熟悉,所以他跳过那道山沟,我们却掉进去了。”

洛尔闭上嘴,眼睛盯着电视。

“你感觉怎么样?”

“没伤着骨头。不像弗兰克,他可倒了大楣。”

“阿达拉医生跟你说什么了?”

洛尔转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问我感觉怎么样;胡鲁贝克朝哪个方向跑了。“说真的,他不大高兴。是我们最初出了岔子,那家伙才会溜走。”

电视荧幕下方显示出一长条文字新闻,说龙卷风到达莫里斯顿城,已有两人死亡。

“你今晚看到胡鲁贝克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

“记不起来了。好像说过我们穿着衣服他没有穿之类,也许还说了别的什么。我记不住了。我都吓傻了。”

科勒说:“弗兰克·杰苏普跟我说过胡鲁贝克吃药的事。”

“弗兰克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他不知道呐。噢,也许我跟他提过。”

“弗兰克不清楚迈克·胡鲁贝克耍花招不吃药有多久。他说胡鲁贝克有两天没吃药。”

“两天?”洛尔摇摇头。“他从哪儿听说的?总有五天。”

“他们不想把这件事传出去。”

“阿达拉医生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说……”洛尔显得紧张起来,科勒注意到他的手揪着毛毯的缎子滚边。“我刚才又说漏了嘴,是吧?真该死。”

“我必须知道这件事,斯图。我是他的医生。了解这件事是我的职责。”

“说漏嘴我就得丢掉饭碗。操!你干嘛跟我过不去呢?”

科勒并不在意洛尔是否会丢掉饭碗。当他听到自己的猜想被证实后,震惊得毛骨悚然。昨天,在迈克·胡鲁贝克逃出前科勒曾去诊视。迈克望着科勒的眼睛撒谎说他服用了氯普马嗪。他说他把药全吃下去了,剂量合适,效果很好。三千毫克!病人已经有五天故意不吃药,还撒谎说吃过了。跟精神变态病人不同的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很少能用这样精明的方式骗人。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斯图。胡鲁贝克是一颗定时炸弹。我看阿达拉并不了解这一点。也许他知道却不当一回事。”科勒改用和缓的语气说:“你比马斯丹医院的许多大夫都更了解迈克。你得帮我的忙。”

“我得保住自己的饭碗,这是最要紧的,我一年挣两万一,花两万一。我刚才对你说的话要叫阿达拉知道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阿达拉又不是上帝。”

“我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那好,斯图。要么你帮我一回忙;要么我给他们打几个电话?”

“妈的!”他把一个啤酒罐扔到墙上,又跑去往壁炉里添了三根木柴。洛尔回到沙发上,咔地关了电视——科勒相信这是让步的信号。

“他把氯普马嗪药片藏起来了,还是扔到马桶里冲掉了?”

“藏起来了。被我们发现了。”

“有多少?”

洛尔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五天的药片。每天三千二百毫克。今天应该是第六天。”

“今晚你们见到他时,他都说了些什么?我要知道他的原话。”

“弗兰克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不是已经找过他了吗?”

科勒医生只好说实话:“弗兰克做完手术正在恢复。他要到明天才能醒过来。”

“我的天。”

“迈克到底说了些什么?告诉我吧,斯图。”

“他说到死呀什么的,说是要去执行什么死亡使命。我不懂。也许他说的是葬礼,或者是坟地。我当时吓坏了。”

“告诉我,阿达拉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说:“要我别说吃药的事。对谁都不许说。他想知道胡鲁贝克有没有提起岭上镇那个女人。好像是胡鲁贝克给她写过一封信。”

“什么女人?”

“审判他时在场的一个女人。我清楚。阿达拉问胡鲁贝克有没有提起她。”

“提起了吗?”

“没有。”

“那封信呢?”

“我不知道。阿达拉也不让我们说信的事。”

“他什么时候给她寄的信?”

“我怎么会知道?”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你非得毁了我不可。我没找回来你的病人,你就跟我过不去,是吧?”

“她叫什么名字,斯图?”

“好像是莉丝什么。等一等。莉丝·艾奇森,我想。”

“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没了。”洛尔答得太快,科勒便用冷静的、毫不让步的目光来填补这一段沉默,护理员终于泄气地说:“还有绊索的事。”

“绊索?”

“我对阿达拉和格里姆说了这件事,他们要我发誓对谁都不说。哦,耶稣……我怎么这么倒楣呐!”

科勒一动不动地用发红的眼睛盯着洛尔。

洛尔压低了嗓门,好像阿达拉也在场似的:“我们不是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