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梦中身 章节十三 谜后谜(第4/8页)

刺杀万岁。

极缓慢的四个字,终于让慧范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孔生出了一丝颤动,他冷冷道:“继续说。”

“脱身之策,您老早就想好了,在当年与宣机斗法失利后,长安城内便多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胡僧慧范大师。在外人眼中,只知道这位胡僧长袖善舞,善能理财,甚至还精通房中术。没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师尊您,曾经的三大国师之首的鸿罡真人。您常常在白日里闭关,实则是去西云寺经营田产罢了。

“在韦皇后下达这第二个命令后,您觉得必须要完全脱身了。是的,师尊才是韦皇后此次大逆行动的真正军师,您全盘筹划了此次行动。宣机国师碍着韦皇后的面子,也只得来相助一臂之力,他推出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波斯弟子檀丰。但檀丰只是您的一个棋子,也是您的马前卒。就如现在这样,恶鬼杀人案真相大白了,作案者只是来历不明的胡僧檀丰,而且已伏法被斩。您,甚至宣机国师,都不会有丝毫暴露和损失。

“正如师尊所说,魇咒邪法,定要先种下一个种子。师尊对我的喜好和修为进境了如指掌,轻易便种下了几次迷魂之种。第一次迷魂种子,是您传授了我画龙术,让我修习画龙梦功。虽然这种梦修功法练成后有壮大元神的奇效,却也极易出现偏差。此后,您又命我去西云寺观摩《地狱变》,再去城外龙神荒庙临摹展道玄的神龙遗迹。想我去龙神庙的行踪,这长安城没几人知道,可师尊却是最早的知情者。是了,方才听您讲了那光陆离奇的鬼魂作画故事,那孙罗汉的埋尸之所,莫不就是那座龙神庙?”

“正是,”慧范在闪耀的烛光中幽幽地笑着,“连那幅龙神壁画都是展道玄年少时所作。画绝不通道术,却认为自己的笔意会将孙罗汉的冤魂镇住,所以才选择将他埋在那里。所以西云寺和龙神庙的画道本是一体的,你的资质太高,所以师尊选择这道迷魂种子时,当真是费尽心思啊!”

“怪不得我在龙神庙临摹时常常心神恍惚,甚至看到过一具扭曲的白骨。原来那里是画痴的埋骨之地,怨念郁结,用以布阵迷魂,实在是最适宜不过。师尊真是煞费苦心呀!”

袁昇终于苦涩地一笑:“第二次迷魂种子,便是师尊亲自出手替我疗伤了。那是最重要的一次。您先是施展迷魂法,借我之手刺杀了您。鸿罡真人功德圆满,完美脱身了。而我,则魔种深种,有了闻鼓杀人的冲动,我还会于‘无意中’发现,是自己杀了师父,不可救药,心神濒于崩溃。”

慧范摇头叹息:“是啊,这计策原本天衣无缝,有檀丰做挡箭牌,有黛绮做护身符,但没想到,最终你在祈福法阵上,居然能临事猛醒,挺了过来。这叫为师颇为奇怪。”

“不错,您还安排了可怜的黛绮姑娘做护身符。她父亲被檀丰劫做人质,只能听凭你们的摆布,用她的西域幻术跟我周旋。”

袁昇沉沉叹道:“我最初怀疑的人也正是她。当我认为自己误杀了师尊时,冒险以梦典的功夫一试,原是想跟她决一死战,但没想到,她真的对我敞开了心门,替我注入了一抹光。”

“而且黛绮自身天赋出众,元神灵力惊人,最后关头,她更是自伤吐血,破去了檀丰在她心内注入的邪法。我不但逃了出来,还得她之助,一举突破了梦功的心魔。”

慧范眯起双眼,叹道:“原来如此。这丫头法术平平,但资质惊人,天生灵力过人。这最后关头,她宁愿自伤,也要帮你,看来对你是有情有义了。本门源出天师道,不禁婚娶,你年岁也不小了,对她可还有情?”

此时慧范还是胡僧容貌,但言语间似又变回往日那个温和慈祥的鸿罡真人。

袁昇脸色微红,心中却有些悲凉,随即苦笑道:“这等闲事,就不劳师尊费心了。师尊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半年前太子殿下因谋反大逆而被诛,此后韦皇后、安乐公主与太平公主这些权贵间纷争渐烈,万岁的龙体又一日不似一日。师尊自然要及早安排,在韦皇后那里站稳脚跟,重新压下宣机国师一头。

“但刺杀皇帝这样的重罪,师尊是绝不能担的,最好由我这个中了心魔的弟子去完成,而在这之前,师尊也早已心力交瘁,驾鹤西归了。将来官府若是深挖缘由,也会有来历不明的檀丰和波斯妖女黛绮替你们担当。自然了,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会被杀了灭口的。”

袁昇一口气说出前因后果,阎罗殿内再次寂静下来。

沉了沉,慧范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痛快,痛快,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但破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而且还敢下血本,用自己命咒炼制的命针对我舍命一搏。当日玄元神帝开光祈福盛典上,我也奉命去了,原想顺势推波助澜,毕其功于一役的。没想到,你竟用命针对我偷袭,以命咒炼制的命针,那就是你全部功力之所系,我那时隐身在贵客丛中,却无法展现本身功力,也只得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你扭转乾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功亏一篑!

“虽然灵虚门内修道资质最佳者,是我的关门弟子小十九,但你袁十七才是真正的天才,为师很是欣慰。只是为师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他的笑容陡然一敛,叹道:“世上有神仙吗?在长安百姓的眼中,师尊就是活神仙之一。可惜,神仙们的争斗更惨烈,更可怕,一步出错,万劫不复。当今三大国师、四大道门,可谓各有玄机各有靠山。那次祈雨斗法,耗去了师尊许多功力,此后灵虚门也岌岌可危。这时候,师尊还能违逆韦后的旨意吗?”

慧范苦笑了两声:“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檀丰身为宣机老道的亲信弟子,为何要去安乐公主府上行窃,又为何要来西云寺造下连番的凶案?”

袁昇沉吟道:“我也一直疑惑,安乐公主被窃,偷盗者是与太平公主干系紧密的西云寺胡僧……答案只有一个,这应该是檀丰受其师尊宣机国师的指示行事。宣机很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座与太平公主关系密切的西云寺。”

“其实都是妒忌的种子!这就是我要说的人心,明白吗,是妒忌的种子!”

慧范幽幽地叹息起来:“宣机平生最妒忌两个人,现在他妒忌慧范,他未必会识破贫僧的身份,但却一直妒忌西云寺生财有道。更早,他妒忌为师,那时我是压在他上面的鸿罡真人,是武周朝独一无二的国师。便如画绝展道玄妒忌画痴孙罗汉一般,只不过前辈与后进易地而处罢了。所以,宣机才指示檀丰出手行窃再躲入西云寺,想以此栽赃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