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梦中身 章节十二 盛典

两天后,便是早已定好的大吉之日,朝野瞩目的玄元神帝开光祈福大典。

大玄元观内群贤毕至,除了京师的各派道家宗主、玄门精英,更有众多朝廷重臣亲临。

最让人震惊的便是传说中主持大典的那位皇室贵胄,两日前便风传韦皇后会亲临,但在昨天,道观接到了密旨,皇帝李显为了展示对玄元皇帝太上老君的虔诚,将强撑病体,亲临道观,拜祭老君。

这是一道轰动性的密旨,道观内的众高道紧张更胜于欣喜。袁昇又带着各位师兄苦练了参见万岁的诸般礼仪。虽然拱护万岁是皇帝禁卫亲军,号称“万骑”羽林军的职责,但金吾卫还是早早便到了,袁怀玉率领着一众精干密探亲随在外围忙前忙后。

距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万岁爷便到了。

盛大的仪仗下,皇帝李显那早衰的容颜已经精心修饰过,见了些光彩。在他身旁,则是风韵犹存的韦皇后。看韦皇后雍容豪奢的气度,袁昇便暗自慨叹,与唐高宗、武皇后时相似,又一个大唐“二圣”临朝的时代来了。

万乘至尊的亲临,将祈福开光大典推上了新的高峰。同时,也昭示着道教终于恢复了大唐国教的身份。

率领着大师兄等众高道毕恭毕敬地叩拜了万岁和皇后,袁昇的心一直在突突发颤。虽然不想看,但他的眼睛还是瞥到了韦皇后身后那道曼妙的身影。

安乐公主,大唐第一美女,也是大唐最有权势的女郎之一。

与袁昇躲闪的目光不同,安乐公主的美眸一直在追逐着他。她是大唐最美艳的女郎,也是最大胆的豪放公主。终于,两个人的目光撞上了。在安乐公主火辣辣的热艳注视下,袁昇迅速垂下了头。

他的道袍生出一串波动,心内更颤起痛楚的涟漪。他多么希望,这张绝美无俦的娇靥不要跟那些可怕的阴谋联系在一起。

这几日他的心绪一直不佳,一闭上眼,就会做各种怪梦,梦里面他经常挥剑杀人。他知道,魇咒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消退,乃至可能随时发作。

好在这时激越的法鼓声响起,道士们开始步罡踏斗,操演起了祈福法阵。这是开光大典的大醮仪式,一是给玄元皇帝老子道君的神像开光,二是给皇帝祈福延寿,仪式繁复之极。

袁昇身为观主,自然要亲领群道祈福。

整座祈福法阵在他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转动起来,配合繁复的法器和灯具,生出一种清净而雅致的美感。从皇帝到随行的官员,都看得目眩神驰。

但不知怎的,袁昇的心思却紊乱起来,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那股可怕的白雾竟又隐隐弥漫起来。

白雾对于他,就是梦境与现实的一个界限。

他知道,自己即将进入梦境,梦境中的自己有可能会被魇咒操控。

果然,一双锐利的眸子从白雾中闪现,那是檀丰的眸子。他本来隐藏在黛绮的心门深处,直到自己推开她一扇一扇的心门,释放了他,同时也被他侵蚀。

他紧紧攥住那把桃木法剑,表面上是照旧作法祈福,实则是暗中追逐那眸子,或者说抵挡那锐利的眸子。

那一定是自己的心魔,必要灭除自己心中的恶鬼!

西云寺这时候冷清得要命。

经过两次恐怖的鬼怪事件,连最虔诚的胡商都不敢轻易来这里了。

阎罗殿内,那幅恐怖的壁画《地狱变》前竟腾起一抹淡淡的雾气。雾气中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在凝神默坐。这人脸孔惨白如纸,双眸却灼灼如电,此人正是越狱后一直不见踪迹的胡僧檀丰。

他很得意,那件惊天大事若能做成,自己就是首功者之一。此刻那件大事正在发生,该对袁昇做的,其实都已做好。但檀丰还希望再次施法,这可以让那件大事的进程再快些,再稳妥些。那种大事,自然越稳妥越好。

便在这时,一道凛冽的气息迅疾逼近。那是剑的气息,带着惊人的杀气。

檀丰的眸光也陡地变得犀利起来,犹如两道鬼火,望向刚刚踏进殿门的那道挺拔的身影。与此同时,包裹在他周身的那抹雾气也瞬间浓厚。

“滚出来吧,老子不会欣赏什么名画,也就不会中你的魇咒!”

陆冲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壁画,便将目光盯在那团黏稠的白雾上:“袁昇冒险一试,果然看破了你的踪迹。说吧,黛绮被你藏在何处?”

那团雾气慢慢消散,檀丰那张消瘦的脸孔清晰起来。略一沉吟,檀丰才冷笑道:“看来袁昇倒也有些道行,不但逃出了我的元神追杀,更从黛绮的心神中看出了我。”

“你不是狗屁檀丰,更不是狗屁莫迪罗,”陆冲横掌当胸,掌心的巨剑慢慢成形,“若非宗相府夜宴上,宣机被太平公主的话噎住,不得不施展绳技幻术,我们打破了头也想不到,你会是风行子,大唐国师宣机真人的关门弟子。”

他又呸了一声:“那晚在西云寺,你竟如此大胆,就那样被我擒住。”

檀丰听得“风行子”三字,微觉诧异,随即傲然一笑:“只因那时候,我还不能露出行迹。再说,便被你们擒住又如何,金吾卫还能困住我?我还不是来去自由,更让袁昇坠入魇咒内。”

“是啊,那两次魇咒!”陆冲一叹,“你扮的那个莫迪罗曾经两次施展绳技越狱,到底哪一次是真实的,哪一次是在袁昇的梦中发生的?老子也曾为这件事想破了头,最后还是我老婆点破了玄机——你第一次越狱太过诡异,袁昇的老爹袁怀玉是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老儒生,为免惊动众人,曾严命此事不得外传,所以一直也只有狱卒吴春等几个当事之人知晓。”

檀丰的目光有些得意,也有些好奇,沉声道:“说下去。”

“你真的是越狱了两次!”陆冲一字字道。

“只不过在第二次被抓后,你巧妙地换了牢房,从看守严密的重犯天字号内又蹿回了首次被看押的人字号牢房。随后,你故技重施,仍旧用绳技幻术逃脱,只是在这期间,你用更高明的迷魂术把当值的吴春、许四和同牢的囚犯六赖子等人尽数迷了魂,你洗去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至于袁昇的老爷子袁怀玉,在他第二次提审你的时候,你就乘机洗去了他的记忆。老子的推断有错吗?”

“只有一丝小差错——第二次被抓,本就是我自愿的,”檀丰志得意满地笑起来,“为的就是被提审。实则在大堂上,我不仅仅是迷魂了袁怀玉,而是迷魂了堂上的所有人。对我来说,那也不算什么难事。”

“集体迷魂,果然与宣机国师一脉相承。”陆冲叹道,“而负责给袁昇迷魂的人则是黛绮,她故意给袁昇讲了那个波斯‘梦妖’的传说。那一道迷魂的‘药引’,在适当的时候一定会发作。没错,就是在金吾卫大牢内,当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地告诉袁昇,以前从来没有幻术越狱的时候,迷魂药引发作了。所有人的记忆都能吻合,唯有袁昇除外,于是袁昇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活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