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梦中身 章节九 镇元井

无边的暗夜终于铺了下来,袁昇在灵堂中默坐,二师兄凌智子仍是带着十六名高道在他身后诵经。

袁昇则静坐在师尊的遗蜕前,神色黯然。今夜之后,师尊就要真正入殓。那以后便再也看不到师尊了,其音容笑貌便只能从回忆中择取了。

他再次将目光落在鹤氅掩盖下师尊的那只右掌上,忽地心中一震。他还当自己眼花了,忙伏近身,仔细审视。

没错,师尊右掌上的那道暗纹不见了。

袁昇急忙起身,调亮了烛火,细看多时,果见那个天魔之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一阵惶恐,忙向诵经的二师兄招了招手。凌智子马上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听袁昇说了心中的疑问,凌智子满脸疑惑,翻着小眼睛盯着他,道:“十七弟,你说的什么,师尊掌心的暗纹?不可能啊,我怎的没有看到过?”

一股寒意倏地涌上,袁昇忍不住道:“怎会没有,我昨日明明看到的,绝对是天魔之箓,又怎能错?”

他声音一高,惊得后面十六名高道都是一愣,停了诵经,怔怔望着他们。

“休得在师尊身前惊扰!”随着低沉的一喝,大师兄凌髯子缓步走入,先向那些高道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诵经,才将袁昇和凌智子叫到身边,细问端详。

“什么天魔之箓的暗纹!我和你二师兄亲自给师尊更的衣,若有这等事,我们又如何看不到?”凌髯子说着蹙起眉头,“十七弟,你莫非又做了怪梦?”

给大师兄那满是疑惑的目光一浸,袁昇心底的寒意更甚,急忙摇了摇头:“没有,我……我或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

凌髯子叹了口气:“是啊,你是心力交瘁、劳累过度,去歇歇吧。别忘了,你可是新任观主,玄元神帝开光祈福大典,还需你亲自主持。”他轻拍着袁昇的肩头,“赶紧回丹房,去睡上一觉。”

袁昇不愿再说什么,只是最后向师尊的右掌投去满是疑惑的一瞥,随即黯然出殿。

他已是新任观主,有自己的静修丹房。也确是身心俱疲了,进屋后没多久,袁昇便沉沉睡去。迷离中,一抹白雾漫卷过来,让他分不清是现实中的雾,还是梦中的雾。

“醒醒!十七弟,快醒醒!”

一声轻唤入耳,袁昇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呼呼喘息。

眼前一灯如豆,袁昇看到了灯影里五师兄那张焦急而憔悴的方脸,他登时一喜,忍不住惊叫道:“五师兄,果然是你,你没事吗?”

凌尘子皱眉道:“什么果然是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出了这么多冷汗,是做噩梦了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袁昇喃喃低语。

刚才他确是做了个噩梦,竟梦见自己和五师兄稀里糊涂地暗探锁魔苑内的镇元井,更在阴森古怪的井内,发现了即将突破禁制的九首天魔。一番惊恐万状的搏杀后,不知怎的五师兄竟变成了九首天魔的模样,袁昇失手之下,一剑刺入了五师兄的小腹……

好在正当他在噩梦中挣扎难出之时,凌尘子赶来,将他拍醒。

还好,只是一个梦!袁昇心内暗自庆幸,这时也不便回顾那阴森可怕的梦境,只问:“五师兄,你怎的来了?”

“睡不着的,我心里面有事。”五师兄在黯淡的灯辉下瞧着他,忽道,“或许咱们想的一样,那个锁魔苑,有些古怪!”

听他提起了锁魔苑,袁昇不由一悚,道:“你要怎样?”

“你想过没有,师尊的暴亡,也许与那地方有很大的关联,或许天魔要复活了!”凌尘子瞪着火红的双眼盯着他,“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唐京师就要死很多人。那么,师尊之死也仅仅是个开始……”

袁昇愕然。五师兄的话说得颇有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似乎是与梦里的诡异感觉有些相似?

“其实你和我一样,对那地方都很疑惑。那不如一起进去看看吧。”凌尘子一字字道。

“好吧!”袁昇终于呵出一口气。毕竟师尊掌上的那道诡异暗纹,正与天魔有关。不揭开这道谜底,他实在是寝食难安。

袁昇的双眼通红,五师兄的双眼也是火红的。两个眼睛爬满血丝的人对望着,终于都点了点头。

锁魔苑前还是竹影萧萧,只是那些影子都是黑丛丛的,显得有些阴森。一抹月光轻飘飘地照在“锁魔苑”那三个字上,别衬出一股凄迷。

袁昇望着那抹月光,忽然觉得自己又在做梦,忙咬了咬下唇。一股痛楚袭来,提醒他这是在现实中。凌尘子倒极为果断,大步走来,扯了他一把。两人觑见四周无人巡视,便并肩跃入了苑墙。

锁魔苑并不大,苑内只有一座八角飞檐的铜亭。亭子内黑沉沉的,似乎月光也根本无法穿透进来。那口神秘的镇元井就坐落在铜亭最黑暗的中心,犹如一只乌黑的眼。

整座铜亭都刻上了符咒,特别是光滑的井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符箓。

袁昇认得,那些符咒其实都是一个字——镇!而这座铜亭的八角分别喻示八卦,明柱竟也用了八根,柱上的符箓大小不一,却错落有致,看来这些符箓的摆布都是遵循着某种阵法。

凌尘子低叹道:“八角代表八卦,八柱分镇八风,所有的符箓加在一起共有九百九十九字。不说外面的锁魔苑,只这座铜亭便足以镇压各种妖邪。”

袁昇才想起来,五师兄在神、气、阵、符这道门四大类中,最是精修阵学。听得这番解说,袁昇慢慢放下心来,这八角铜亭的布置如此精细谨严,看来这里应该没什么异常。

哪知他刚走到井前,便生出一种无比阴郁的感觉,隐隐地,似乎井内正传来某种奇异的召唤声和凄恻的哭号声。袁昇只向井中瞄了一眼,竟觉得天旋地转,他忙收回目光,强力凝定心神。

凌尘子忽然涕泪横流,哽咽道:“十七弟,跟你说一个秘密吧。因为那份奏章!师尊在前些时日居然给万岁上书,以天象为说辞,向万岁举荐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师尊在我心底就是一座高山,但这份让整个灵虚门都抬不起头来的奏章,却让这座山塌了,碎了。所以几天前,我和师尊大吵了一架,当时便气得师尊吐了血……”

他越说越是痛苦,竟又撕扯起自己的头发。袁昇却觉一阵毛骨悚然,忍不住道:“五师兄,这些话,你不久前刚刚跟我说过的。”

凌尘子止了哭声,一脸疑云,喃喃道:“我说过,没有吧?”

“似乎……一个字都不差。”袁昇猛然抬起头,“五师兄,我们应该回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成!”凌尘子俯视着井下,缓慢而又毅然地摇头,“我也有种不祥之感,但我一定要下去,哪怕我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