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梦中身 章节十 相府寿宴

宗楚客,曾经三度出任大唐宰相,虽然贪婪成性,却也着实有些才干,工于诗文,又颇有谋略胆魄。当年太子李重俊兵变杀入皇城时,宗楚客坚定地率兵死守太极殿,为最终剿灭重俊立下首功,因此颇受韦皇后和皇帝李显器重。

如此权倾一时的风云人物为老母做八十五岁大寿,前来庆贺的宾客自是云集了当朝权贵。

依着当时的规矩,寿筵早已开了数日,到贺的显贵已来了数批,在今天的正日子里则只有宗家亲信、本族显贵在后厅济济一堂。最要紧的是,今天来了两位贵客,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这两位最受朝野瞩目的公主居然一起驾临宗相府贺寿。

暮色初降,相府后园花团锦簇,各种精心栽培的异种牡丹在无数盏精致宫灯的照耀下,点染出一派富贵堂皇之色。一座大明厅中红烛高烧,琼液满樽,精神矍铄、满面雍容之色的宗老夫人在两位公主的陪伴下居中而坐,宗楚客与其弟宗晋卿和几位同为韦后一党的权贵亲信在侧席相陪。

明厅两边的廊间列满了相府中的绝色乐伎,对面则由浅浅池塘圈出了一座高大的轩榭,乐伎们便在轩榭上穿插着歌舞献艺。只不过对于在座的这些高官贵妇而言,这等华丽的歌舞早已看腻了,好在宗相府的大总管别出心裁地从西市高价请来了一个波斯幻戏班子。

此刻,黑骆驼幻戏社的副班首正忙得焦头烂额。

班首在前几日失踪了,生死不明。社中三大台柱之一的黛绮也在近日失踪。可今天这一番演出可谓重中之重,不仅关乎幻戏社的声誉,甚至关乎幻戏社的生死,副班首为了自己的脑袋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安排。

好在第一个登台的波斯老幻术师博得了一个开堂彩。那是一个叫“分桃”的幻术。那幻术师先是表演了一番西域的柔术,跟着就搬出一个巨大的花盆来。那盆中只有泥土,却没有花树。老者从袖中取出一个桃核,向众人展示一番,然后装模作样地埋下。

“长,长,长,长出芽来!”幻术师用汉语高叫着。他声音悠长浑厚,颇具磁性。

盆中果然钻出了碧绿的树芽。

“生出枝干……快快开花……”随着幻术老者吟唱般的朗声念叨,盆内的嫩芽果然很快“长成了”一棵桃树,又迅速开花,迅速结了果。

厅中观看的贵妇们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在轩榭的一角,青瑛和艾丽并肩而立。她们已穿上了黑骆驼特制的美艳胡服,站在廊边候着。

“波斯幻术,果然有趣。不过我猜那巨大的花盆里面,可能有些门道。”一道极低的声音对青瑛耳语着。奇怪的是,发出声音的人却不见踪影,正是刚跟青瑛学了隐身术的陆冲。

青瑛冷哼道:“这些旁门左道,自然瞒不过你陆大剑客,不过我那隐身符根本就不过关,你就少啰唆吧,小心你的鞋子。”

原来青瑛曾偷入各门去博览道书,所学甚是杂博。但凡事博则不精,这门隐身术,她修了许久,也只炼出了七八道隐身符,而且这几道隐身符还效验不佳,总不能完全隐身。这一次陆冲的鞋子便无法消失。青瑛只得随身拉着一辆盛有衣服和道具的小推车,掩盖了这双凭空出现的“会走路的鞋子”。

“憋闷得要死,实在忍不住啊,”陆冲乘机凑到女郎耳边,低声道,“你倒猜猜看,安乐和太平这两位公主何等身份,为何都来给宗楚客的老娘祝寿?”

青瑛从这里能清楚地望见两位公主的尊容。安乐公主正当妙龄,果然艳媚无双,那一身“落花流水锦”织就的深紫色牡丹衫子衬着同色如意牡丹百褶裙,让她整个人如一朵盛放的名花,艳冠当场。

安乐的姑母太平公主应该已年过四旬了,但她风韵犹存,方广的额头上几乎看不见皱纹,保养得如同三十岁的艳妇,一双美眸更是清澈深邃,她似乎知道自己这年岁无法和侄女争妍,便只着一身淡黄色的散花锦衫裙,显得人淡如菊,典雅高贵。

“显摆什么,就你知道宗相府的底细吗?”青瑛哼道,“宗楚客虽然权柄极盛,但他老娘的名望却更显赫。这位宗老夫人是前女皇武则天的堂姐,只比武则天大了半岁。人家所生的儿子中宗秦客、宗楚客皆为大唐宰相。只不过老大宗秦客在十多年前的一场朝廷风波中死于流放之地。”

陆冲叹道:“是呀,这老太太是则天女皇的堂姐,那就是太平公主的堂姨了,怪不得两大公主都这般客气,辈分在那儿了。”又揉着鼻子哼哼起来,“好讨厌啊,虽在相府混过几天,却不曾到这后园来,没想到这里这么多的破花。”

“真是大煞风景!这花很香呀,”青瑛嗔道,“这可都是异种牡丹,每一株的价格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的赋税。你看看,这园子里,有多少牡丹?老太太身前那两株,都是从慈恩寺移植过来的异种紫牡丹,每株上花开有二百朵,更是价值连城。”(大唐时从宫廷至民间都好种牡丹,致使牡丹千金难求,乃至有“王侯家为牡丹贫”“一国如狂不惜金”之说。)

陆冲举目望去,果见除了那极罕见的紫牡丹,还有浅红、通白、金黄等各色奇花。此时已至暮春,牡丹花期将过,但这些花争奇斗妍,明艳炫目,最绝的是在长廊下都栽有一种深红牡丹,给灯光一打,仿佛红霞铺地,让人叹为观止。

“怪就怪在这些花香上,香气太浓,老子的鼻子受不了,受不了就会打喷嚏。”陆冲愤愤道,“都说宗楚客敛财无度,这下终于知道他多有钱了。”

青瑛才想起陆冲鼻子上的毛病,顿足道:“用袖子遮在鼻子上,小心些呀。宗相府除了宣机国师,还有大剑客薛青山和你的死对头青阳子,你一个喷嚏打出来,咱们可就都万劫不复。”

“长,长,快快长大!”在幻术师的吟唱声中,树上的桃子越结越多,也越来越大。

陆冲又忍不住了:“桃子是真的,桃树也是真的,只是这从无到有、由小变大,则是一种戏法,其窍诀便在那幻术师的大袖和其背后的幕布,在其不住舞动时,做了巧妙的偷梁换柱。怪了,这么说,波斯幻术仍旧只是一种百戏,还算不得术法?”

“你说的西域术法,那黛绮应该会的,听说那种灵慧旅人都擅长心灵操控。”青瑛忽地压低声音,“喂,你可要小心些,宣机国师可坐在那儿呢!”

果不其然,在宗楚客身旁的一张几案旁,端坐着一个中年道士。这道士容貌颇为奇特,黄发黄须,连双眉也微微发黄,双目微闭,偶一张开,便有电光般的眼芒闪过。这神异相貌,正是当朝第一国师宣机真人的独特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