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梦中身 章节八 心结(第2/3页)

凌尘子绷着一张方脸,只是愤愤地盯着他的背影不语。袁昇望见他那双眸子已是血丝密布,显是一晚也没有合眼,忍不住叹道:“五师兄,何必对二师兄这样?”

“我恨他,师尊的那份奏折,就是经得他的手,送交了宗正寺。”凌尘子一字字地道。

“什么奏折?”袁昇大奇。

凌尘子嘶声道:“还有哪个,就是让师尊千古蒙羞的那份,举荐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那一份。”他忽地狠狠捶了自己的脑袋一拳,颓然道,“师尊确实不是寿终正寝,师尊……是因我而死!”

最后这句话更是石破天惊。

他正待细问,凌尘子已撕扯起自己的头发,惨然道:“就因为那份奏章!师尊在前些时日居然给万岁上书,以天象为说辞,向万岁举荐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师尊在我心底就是一座高山,但这份让整个灵虚门都抬不起头来的奏章,却让这座山塌了,碎了。所以几天前,我和师尊大吵了一架,当时便气得师尊吐了血……”

袁昇这才明白五师兄的话。

原来皇帝李显是有太子的。但这位太子李重俊却非韦皇后嫡出,因而在皇帝和韦皇后身前极不受宠,甚至常受韦皇后亲生的安乐公主排挤。被逼得没有退路的太子李重俊矫诏以亲信三百余人发动景龙兵变,斩杀武家党的武三思和武崇训父子及其党羽,又冲入宫城寻杀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未果,最终为宗楚客率兵所阻,功亏一篑,为部下所杀。

于是大唐当朝就没了太子,这就让安乐公主滋生了更大的野心,韦皇后也为之推波助澜,“皇太女”一说甚嚣尘上,其中不乏想在政治上押宝走捷径的投机取巧之辈为之造势。只是,虽不久前有武则天女皇主政的例子,但到底中华数千年男尊女卑的观念影响,安乐公主这“皇太女”的美梦总也可望不可即。

便在这种复杂形势下,身为前朝第一国师的鸿罡真人忽然上书,以天象星宿为说辞,力推安乐公主为皇太女。

鸿罡真人为德高望重的道门高人,朝野间信徒无数,此举颇为出人意料,震惊者有之,怀疑者有之,迷惑者有之,而更多的人则是鄙夷不屑。甚至连鸿罡的亲信弟子都大为不解,性情耿介的凌尘子更是愤愤然找到师尊,大吵了一通。

听得五师兄痛心疾首的一番自责,袁昇不由苦笑起来:“便因那一场争吵,五师兄你便认为是你气杀了师尊?”

凌尘子摇了摇头,又狠狠点了点头,颤声道:“至少,至少师尊这次暴亡,也与我大是相关。是我忤逆了师尊,气得师尊吐了血。”

袁昇不由叹了口气,只得温言劝解。但凌尘子根本不和他多言,只是摇着头走远,口中喃喃不已:“是我害了师尊,全是我……”

看着五师兄黯然远去的背影,袁昇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师门其实也疑点重重。

到底师尊因何而死,难道真的是自己梦中失手所致吗?为什么不会是别人?为什么不会是固执的五师兄?为什么不会是那个鬼鬼祟祟的二师兄?

他的头又痛起来,那种迷离如梦的朦胧感也悄然涌了上来。

陆冲早早地便赶到了西市。

西市是长安城最为繁华的地方,占地为整个长安城的二坊,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可以买到的商品,计有二百二十行之多,为当时整个东西方世界中最大的货物市场。这里有各色胡商,波斯邸更是鳞次栉比,连罗马人都赶来这里采购丝绸瓷器,从这里发出的货物直达欧洲和非洲。

陆冲早早地便顺着西市北大街转悠着,从张家楼食店、王会师店穿过去,进了胡姬酒肆。跟几个碧眼丰臀的胡女笑闹一番后,陆冲才打探出来了一点消息,在催更鼓敲响之前,钻进了一家百戏班子。

西市之所以让人目眩神迷,除了有琳琅满目的各色货品,更因为这里有世界上最炫目的百戏班子演出。按大唐的宵禁之制,只是催更鼓后坊门关闭,寻常人等不准在各坊间走动,但留在西市内的长安闲人们便可在坊内纵酒狂欢一夜。只是现在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西市百戏班子最热闹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陆冲在这家名为“紫昆仑”的百戏社前犹豫了片晌,终于跺了跺脚,咬着牙迈步而入。

“哎哟,这不是陆大剑客吗,您是喝多了,还是吃错了药,怎的来看小女子了?”

说话的是个娇俏女郎。她看上去二十三四年纪,五官精致,可说颇为美艳,只是如画的眉宇间却笼着一层英气。此时她正对着铜镜轻描自己的蛾眉,只给陆冲一个俏媚的背影。

“青瑛,有件事十分古怪,只怕天底下只有你才能看透。”陆冲自知跟这女郎斗口,决计没有好下场,索性厚起了脸皮,给女郎戴起了高帽,“你说,有没有一种术法,可以让人活在梦中?”

“让人活在梦中?”叫青瑛的女郎果然被陆冲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引起了好奇心。

她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曾与她相恋一场,他曾说她是他的红颜知己。只是两人实在是有缘无分,在一起时争吵的时候多,后来陆冲索性一走了之。

陆冲看到女郎似嗔似怨的眼神,心里一阵舒坦,知道她很可能会答应援手了。

他深信自己这欢喜冤家的本领。这位美女精通易容术和神行追踪术,更因她身负家仇,为了尽快提升功力,甚至曾易容后,想方设法地混入过四大宗门等的藏书要地,生吞活剥地背诵过各种术法要领。虽然这些术法派别各异,难以尽数修炼,但青瑛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大唐最好的“术法分析师”。

只不过这位红颜知己因家仇之故,对自己的来历捂得极严,只是纠集了一批身份各异的歌姬、胡女等神秘美女,经常混迹于几个百戏班子中,终日价不知忙些什么。也正因她对自己的神秘身份讳莫如深,陆冲总觉得女郎跟他不是一条心,两个人没少为此争吵。

听罢陆冲复述袁昇的诡异的入梦情况,青瑛也觉得很奇怪。

“这里面有个巨大的疑问,”女郎沉吟道,“怎么解释莫迪罗两次同样的绳技越狱,真的都是梦境吗?那些金吾卫的人,甚至包括袁昇的老爹,为何都不记得第一次越狱的事?”

“是啊,直到现在,他老爹还以为袁昇在做梦。不过,”陆冲忽地瞪大双眼,“我也无法证明袁昇没有做梦,只因袁昇所说的莫迪罗第一次越狱之事,我可没有亲眼见过。”

青瑛不语,沉了沉,才道:“不管袁昇的精神是否出现了异常,他,还有那些金吾卫,一定遭遇了一个精通元神迷魂的高手。”

陆冲顿足骂道:“一定是那个波斯妖女黛绮!可恨袁昇这小子失心疯,居然把她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