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精妙的骗局(第2/18页)

一八七○年,一个会说点意大利语的三十岁英格兰人,怀着发财致富的梦想,带着他父亲的一小笔赠款,移民到了意大利佛罗伦萨。那时是英国维多利亚王朝的顶峰时期,女王的沙弗林金币很是吃香。相比之下,意大利则处在其习以为常的混乱之中。

五年之内,这位极富开拓进取精神的布莱恩・弗罗比舍先生做成了四件事。他在基安蒂山区发现了一种美味的葡萄酒,于是开始用大木桶把它们出口到他的故乡英格兰,以较低的价格与传统的法国葡萄酒抢生意,由此奠定了滚滚财源的基础。

他购置了一套漂亮的连排别墅,还添了马车、雇了马夫。他娶了当地一位贵族的女儿为妻,为新房置备了许多装饰,还在韦奇奥桥附近码头边的一家二手商店购买了一幅小油画。

他并不是因为这幅油画很有名或摆放得很显眼才买的。它积满灰尘,而且几乎是藏在店铺最深处。他买下这幅画是因为他喜欢。

三十年来,他成了英国驻佛罗伦萨的副领事,成了布莱恩勋爵,这画一直挂在他的书房里,而且三十年来,每一天的晚上,他都会在油画下抽一支饭后雪茄。

一九○○年,一场流行性霍乱横扫佛罗伦萨。病魔夺走了弗罗比舍夫人的生命。葬礼之后,这位六十岁的商人决定返回他先辈的故土。他典卖家当,回到英格兰,在萨里郡购置了一座漂亮的庄园,还雇了九个佣人。最低级别的是一个当地村庄的姑娘,名叫米莉森特・戈尔,她是位用餐女侍。

布莱恩爵士一直没有续弦。一九三○年,他在自己九十岁的时候过世了。他曾经从意大利带回来差不多一百只木条箱的物品,其中一只箱子里装的是一幅现在已经褪了色的小小的镶金框架油画。

因为这是他送给夫人露西亚的第一件礼物,而且她一直都很喜欢,所以他又把画挂在了书房里。在那里,烟尘和污垢把曾经鲜亮的色彩熏黑了,画中人物的形象也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又结束了,战争使这个世界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因为投资在俄国皇家铁路的股票在一九一七年化为泡影,布莱恩勋爵的资产所剩无几。一九一八年以后,英国也发生了一场新的社会变革。

佣人们四散离去,但米莉森特・戈尔留了下来。她从用餐侍女升为管家助理,一九二一年以后又升为管家和室内的唯一佣人。在布莱恩勋爵生命中最后的七年时间里,她像护士般照顾着体弱多病的主人。在他一九三○年去世前,他没忘记她。

他留给她一座小屋的终身租赁权和一笔信托资金,据此,她可以过上不愁吃穿的小康生活。他的其他房地产通过拍卖兑换了现金,但有一件物品除外:一幅小小的油画。她为这幅画感到自豪,因为它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外国。她把画挂在她那座小屋的小客厅里,离一口敞开的柴灶不远。在那里,油画变得越来越脏。

戈尔小姐终身未嫁,忙于村里和教区的工作,于一九六五年去世,享年八十五岁。她的哥哥结过婚,育有一子,儿子又生了一个男孩,是这位老太太唯一的侄孙。

她过世时没留下什么遗产,因为小房子和那笔基金属于她恩人的不动产,但她把油画留给了侄孙。又过去了三十五年,这幅肮脏的、沾有污渍和尘垢的艺术品,才在伦敦牧羊人森林地区的一套破败单室小公寓里被拆开,重见天光。

第二天上午,油画的主人来到享有盛名的专门从事美术品拍卖和估价的达西大厦前台,他将一件用麻布包裹的物品紧紧抱在胸前。

“我知道你们可为公众提供艺术品估价服务。”他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位年轻女士说。她也注意到了顾客身上穿着的衬衫和防水风衣已经破旧磨损。她给他指了指标有“估价”字样的一扇门。室内的装潢没有前厅那么豪华,里面有一张写字台和另一位姑娘。这个穷演员重复了一遍他的询问。姑娘伸手取出一张表格。

“姓名,先生?”

“我的名字叫特鲁平顿・戈尔。嗯,这幅画……”

“地址?”

他报出地址。

“电话号码?”

“呃,没有电话。”

她瞟了他一眼,似乎他刚才说的是他少了颗脑袋。

“是什么东西,先生?”

“一幅油画。”

慢慢地,有关该艺术品的具体情况从他口里被套了出来,而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厌烦。年份?不知道。流派?不知道。时期?不知道。画家?不知道。国家?估计是意大利。

估价室的这位女子对“经典酒会”里的一位年轻人十分动心,而现在是半晌午,正是去街角乌诺咖啡馆喝咖啡的时候。如果这个带着拙劣图画的矮男人能够离开,她就可以和女伴一起溜出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抢到阿多尼斯[4]旁边的那张桌子呢。

“最后,先生,你自己对此估计多少?”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带它过来。”

“我们必须要有顾客的估价,先生。保险起见,我说一百英镑怎么样?”

“好的。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会有消息吗?”

“到时候会通知你的,先生。储藏室里有大量艺术品等待鉴定。要花时间的。”

显然,以她个人的观点,那样的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足够了。老天,有些人把破烂货放到她案头,他们还以为发现了稀世珍宝呢。

五分钟之后,特鲁平顿・戈尔先生已经在表格上签好字,取走了他的那一联,把麻布包裹留下后,他便踏上了骑士桥附近的街道。他仍然赤贫如洗,只能步行回家。

用麻布包裹的那幅油画被放进了地下储藏室,在那里,它被标上写有“D 1601”的识别标牌。

十二月

二十天过去了,“D 1601”仍然包着麻布倚靠在地下储藏室的墙边,特鲁平顿・戈尔仍在等待消息。得到的解释很简单:工作大量积压。

与所有著名拍卖行一样,达西大厦拍卖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油画、瓷器、珠宝、佳酿、猎枪和家具,都是他们知道来路并已经过核实的。出处或来源的提示常常出现在预售目录中。“一位绅士的财产”是一件珍品的常见介绍。“来自于已故的某某的遗产”也很寻常。

有人不赞成对公众开放免费估价业务,其理由是,这样会带进来太多浪费时间的破烂货,而达西真正希望拍卖的物品又太少。但这一业务是其创始人乔治・达西爵士想出来的,已经成为传统被保留了下来。偶尔也有个别运气好的人,发现其爷爷留下来的一把旧银制鼻烟壶原来是乔治时代的珍宝,但这样的事毕竟不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