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4/7页)

她穿着绸缎的浴袍,由编织的手法看来年代已相当久远。她的一只手臂打上石膏,以帆布吊带支撑着。一只脚的膝盖裹着厚厚绷带,旁边的肌肉肿胀没有血色。肥胖的身体瘫软的躺着,靠在麂皮枕头上的头部有如雪茄烟盒般大:膨松光泽的黑色鬈发、象牙白色的肌肤、闪闪发光的眼睛、胭脂色的朱唇半启着,有如期待一个吻。

“真好,”她病傲恹的低声说着,伸出一只柔弱无力的手。“真好。”

狄雷尼组长轻轻触握那柔软温热的手指头,然后,未待她们邀请,便径自坐在一张有弹簧垫的扶手椅上,他坐在那张椅子上可以在昏暗中看见长椅上的多拉,以及站在旁边的埃米莉。埃米莉手中捧着一个玻璃球,里面有模拟下雪的雪花在飘动。她让那颗球在她肥胖的手中滚动着,几乎像在爱抚那坚硬的球体,感受它、抚摸它,她的眼睛则望着狄雷尼。

“请原谅我不请自来,”他严肃的说,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录音机播放出来的。“很遗憾你发生了意外,麦兰太太。至少南亚克的警方称之为意外。不过我不是来谈论这件事的。你——无论是你或你们两人——是否知道维多·麦兰罹患了绝症!”

周围静寂了几秒钟,只听到浓重的喘息声。然后:

“老天爷!”埃米莉·麦兰说。

“什么?”多拉·麦兰说。

“你是什么意思,狄雷尼组长?”埃米莉问。“绝症?”

“噢,是的,”他点点头。“多重性肌肉组织炎,一种肌肉失调的疾病,我跟他的医师谈过了。我真不愿意是由我来告诉你们这件事,不过维多·麦兰原本就已病入膏肓了,一年前就应该病故的。总之一句话,他不久人世,顶多再活一两年。”

他凝视着多拉·麦兰,在昏暗中仍可看出她的脸逐渐紧绷,缓缓凝结,眼泪夺眶而出,涕泗纵横。

“维多,”她哽咽着。“我的宝贝。”

“我很遗憾,”狄雷尼带着抱歉的口吻说。“不过那是事实。你们两人知道吗?”

她们都摇头,像两个搪瓷娃娃,圆滚滚的头来回摇动着。

“他不曾告诉过你们?从来没提过。”

再度摇头晃脑。

“噢,妈妈,”埃米莉说。她将那个水晶球纸镇放妥,双手轻轻按住她母亲的肩头。“怎么这么悲惨?天啊,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你呢,妈妈?”

“埃米莉,我的药,”多拉·麦兰故作姿态的说。“先生,你是否要来一点……?”

“噢,不用了,”狄雷尼赶忙说。“我什么都不用。谢谢。”

他凝神注视着多拉,连杯子由哪里端来的都没留意,那杯饮料像变魔术般出现在埃米莉的手中。或许是由地板端起来的,狄雷尼想,想必我进来时就摆在那张情人椅的下方。他望着埃米莉将饮料递给多拉,将她母亲的手指头按压在杯子上。一种无色的液体,杜松子酒或伏特加。没加冰。她也可能是在喝水。

“你认为那与我儿子遭到谋杀有关?”多拉问道,她的声音低沉、沙哑,不算刺耳,但和那张老旧的天鹅绒长椅一样吱吱嘎嘎的。

“可能有关,”狄雷尼组长说,设法将这场声东击西的牵制延长至十五至二十分钟。“也可能无关。维多的妻子从来没有提过他的病情?”

“我们很少见到她,”埃米莉说。“她从来没说过,没有。”

“索尔·杰特曼呢?从来没告诉过你们?”

“索尔?索尔知道?”

“是的,他知道。”

“没有,索尔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

狄雷尼点点头。他环顾凌乱的房间。“我很讶异你没有令郎的任何画作,麦兰太太。他从来没有送画给你?”

“他送过两幅,”埃米莉说。“肖像画,画妈妈和我。就挂在我们的卧房里。”她吃吃笑着。“我的那一幅是裸体的,”她说。

“噢,”狄雷尼说。“他什么时候画的?”

“天啊,应该很久了吧,”埃米莉说。“二十年前,至少。他当时刚出道。”

“刚开始画画?”狄雷尼问。

“开始卖画,”埃米莉说。“维多从七岁开始就喜欢涂鸦,不过他是二十年前才开始卖画的。”

“唔,”狄雷尼说:“如今他的作品价码很高了。”

“我想也是,”多拉点点头,而且停不下来,一直点个不停。“价码很高了。”

狄雷尼瞄了一下手表,站了起来。“谢谢你们,两位女士。抱歉叨扰你们了。”

“天啊,”埃米莉说。“根本没有叨扰。”

“或许那样最好,”多拉喃喃自语。

狄雷尼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问。埃米莉送他到门口。“替我向布恩小队长问好,”她活泼的笑着说。

“一定,麦兰小姐,”狄雷尼组长一本正经答应。

他步下台阶,听到身后的关门声。他站在布恩的车子旁,缓缓点起一根雪茄。然后他将外套脱掉,上车发动车子。车内有如一座烤箱:空气根本不流通。他将车子开上大路,停在他让布恩下车的地方。不过没有见到小队长的人影。狄雷尼熄掉引擎,平静的吞云吐雾等着。

过了约莫五分钟,布恩由道路另一侧的树林现身。他朝狄雷尼举手示意,然后狼狈的跑了过来。他打开后车门,将工具丢进去,然后脱掉外套,他的衬衫早已湿透,脸上及手背上的淡黄色汗毛都是亮澄澄的汗水。

“里面像在泡三温暖,”他告诉狄雷尼,“我快热昏了。”

他上车,狄雷尼发动车子。布恩在置物架内找出一块碎布,试着擦掉手掌上的污垢。

“她们知道麦兰的病情,”狄雷尼说。“但声称不知道,其实是睁眼说瞎话。你有何收获?”

“情况和马莎·碧丝莉描述的差不多”,小队长说。“有一条小路可以由铺着碎石子的车道通往这扇后门。那条小路经常有人走动:草都踏平了,泥土都已外露。门没锁,是由直条形的厚木板制成的,内部有Z字型的框架,看来和谷仓一样年代久远。原装的。门内就是那座小储藏室,就如马莎·碧丝莉所说。大约六呎长四呎宽,我用步伐丈量过了。杂物很多,堆到屋檐那么高。割草机、园艺工具、一桶五加仑的汽油、一盒手动工具,大部分都生锈了。有几段水管,一组老旧龟裂的洗涤槽。诸如此类的东西。大都是破铜烂铁。”

“泥土地面?”

“不,铺着木板。不过底下就是泥土,没有地下室或地基,地板只比地面高几吋。我用螺丝起子插入两片木板间的缝隙,试着戳戳看。只有泥土。”

“就这样?”狄雷尼问。“只是个工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