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4/5页)

“有啤酒吗?”狄雷尼问。

“啤酒。我当然有啤酒。海尼根,怎么样?”

“正合我意,谢谢。”

“随便坐,我马上回来。”

狄雷尼挑了一张位于房间后方的高背安乐椅,面对一扇宽敞的玻璃。他坐定下来,这才发现阳台上竟然有两个人,坐在一张白色铸铁制的桌子旁的白色铁条椅上。狄雷尼吓了一跳。他刚才没有看到他们,杰特曼也没有提起他有访客。

那两个男士,其实还是年轻小伙子,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短袖白衬衫、白长裤、白运动鞋。他们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不是面对面坐着,而是各自转过身望着底下的车水马龙。

白色的桌面上有一瓶玫瑰葡萄酒,泡沫在阳光下莹亮发光。狄雷尼望着他们,两个年轻人缓缓端起水晶杯啜饮着。隔着米黄色的透明纱窗,那幅景象有如英国爱德华七世时期的园游会,祥和惬意,让人难以忘怀,冻结在一帧泛黄的老照片中,褪色了,感光乳剂龟裂了,边角弯曲或不见了,可是那个时空像一场记忆犹新的梦境般捕捉了下来:慵懒的青春岁月,遍地阳光,轻风拂面,永不止息的一天。

“真抱歉,”他在杰特曼回来时说:“我不知道你已经有客人了。”

“噢,只是附近的两个小男生,”杰特曼开心的说。“路过此地顺便掠劫我的私藏美酒。”

他以一个银质托盘端着那瓶已开瓶的啤酒,盘上还有一只有郁金香图案的酒杯。杯子已冰过了,杯面上覆着一层霜。

“这是用一种电器设备做出来的效果,”杰特曼笑着说。“急速冷冻。满蠢的,不过看起来不错。”

“喝起来也比较美味,”狄雷尼说着,倒了杯啤酒。“你自己不喝?”

“暂时不喝。好吧,我能帮什么忙,组长,还有问题要问?”

杰特曼坐在一张俱乐部椅子的扶手上,侧着一个角度面朝狄雷尼。他背向窗户,脸在逆光的阴影中。他穿着淡灰色的法兰绒长裤,白色的高领毛线衣,鹿皮鞋闪着寒光;沉甸甸的金手镯在阳光下显得非常醒目,不过狄雷尼看不出杰特曼在他的画廊时那股旺盛的活力。没有重重的落坐在椅子内,抬头挺胸,比手画脚;没有敲打手指头或抚弄额际的灰褐色发梢。杰特曼似乎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狄雷尼想,那是因为他是在自己家里。

“是的,还有些问题要问,”组长说。“不过我要先感谢你邀请我们参加酒会。我们玩得很开心。”

“很高兴能够宾主尽欢。”杰特曼露齿而笑。“有没有看到今天早上《纽约时报》的报导?太精彩了!当然贝拉与达克的表现失态了,不过一场艺术展览如果没有至少打上一架,就称不上是成功圆满。人山人海的,你有看到那些画作吗?”

“没能看得尽兴。我想找个时间再回去欣赏。”

“当然,随时欢迎,至少会展出一个月。我们要收门票,捐给慈善机构。不过你到时通知我一声。”

狄雷尼对他的建议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那些画卖得好吗?”他问。

“好极了,”杰特曼点点头。“大都卖出去了。只有几幅还在待价而沽,不久就会抢购一空。”

狄雷尼环顾这个雅致的房间。“你没有任何麦兰的作品?”他说,像问题也像叙述。

“买不起,”杰特曼笑着说。“更何况,将自己所代理的艺术家作品留在家里对业务不利,买家会怀疑你将最好的留给自己。当然,那是事实。”

狄雷尼将他那杯结霜的杯子端向阳光,欣赏号珀色的啤酒光晕。他开怀畅饮了一大口,然后将杯子捧在两手中,以杯缘轻轻敲打着牙齿。

“你知道他不久于人世?”他问。

这时他首次听到阳台上传来微弱的笑声。两个年轻人端着酒杯站在栏杆旁,俯瞰着东河。

他转回头时,看到杰特曼已经由椅子的把手滑坐入椅子内,侧坐着,他的腿翘在另一边的把手上。

“是的,”他告诉狄雷尼:“我知道。”

“你没有告诉我们,”组长淡淡的说。

“这……”杰特曼叹了口气:“那不是一般人喜欢谈起的话题。此外,我也看不出来那对找出凶手有什么帮助。我是说,有什么帮助?”

狄雷尼又喝了一口啤酒。他决定,以后他也要将杯子冰过了再喝。

“可能有帮助,”他说。“只是有可能。我不是说那可以解释别人的行为,不过或许有助于说明麦兰的言行。”

杰特曼看着他片刻,然后摇摇头。“我恐怕是听不懂。”

“医师说当他告诉麦兰他已经罹患不治之症时,麦兰大笑。这一点我相信。那符合我们对麦兰这个人性格的了解。不过我不在乎他多么强悍、多么愤世嫉俗,或是酒鬼一个。听到这种事难免会改变他的生活,他仅剩的生命。‘一定’会。他会做一些原本不会做的事,或许会做计划,或是设法在剩下的日子里活得精彩一些。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那一定会造成某种改变。他也是人。你不妨自问,如果听到这么沉重的消息,你会有何反应。那不会影响你的生活方式吗?”

“我想会,”杰特曼低声说。“不过我知道这件事,也没有看到他有何改变。他还是依然我行我素,仍和以前一样是个粗鲁卑鄙的王八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罹病的?”

“大约五年前吧,我想。是的,大约那时候。”

“他自己告诉你的?”

“是的。”

“他有没有告诉别人,就你所知?例如,他的妻子?他的儿子?”

“没有,”杰特曼说。“他告诉我他只告诉我一个人。他要我发誓保守秘密。还说如果我告诉任何人,让他知道了,他就会把我阉了。他也真的可能会这么做。”

“你曾向任何人透露吗?”狄雷尼问。

“天啊,没有!”

“他母亲?他妹妹?任何人?”

“我发誓我没有,组长。那不是一般人想要四处散布的秘密。”

“的确不是,”狄雷尼说。“我想不是。你说你看不出他的行为有任何改变?他的性格?”

“没错。完全没变。”

“就你所知,他没有做任何特别的计划?照理说,一般被判死刑的人都会变得较为整洁,将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他没有任何特别的行为。就我所知没有。”

“好吧,”狄雷尼叹了口气,将啤酒一仰而尽:“他似乎没有特别卖力要让妻儿无后顾之忧。他们是继承了他的遗产,但为数不多。”

“他们的日子可以过得不错,”杰特曼简单的说。“销售遗作所得就很可观。即使是扣税后,他们也能拿到五十万美金,至少。我可不会为他们掬一把同情之泪。再来杯啤酒,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