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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嘎吱嘎吱地穿过高耸的维多利亚风格高架桥,时髦现代的轨道与被染成烟灰色的红砖拱门形成鲜明对比。托尼认为,这是整个明斯特运河流域最具象征性的建筑。高架桥的对面是中世纪教堂的后殿废墟。纳粹空军数不清的炸弹把其余的建筑物夷为平地,它那褪色的石灰岩窗饰巍然挺立着。十几年前,高架桥和大教堂就像书挡,让那些杂乱无章、随意建造的房屋变得整洁有序。这些建筑有一半都空着,并已腐朽衰败,窗框烂了,屋顶塌陷了。在布拉德菲尔德的市中心,运河区最受嫌弃。

市议会曾经灵光一闪,找到一笔欧盟基金,旨在重振令人沮丧的、每况愈下的市中心环境。如今,运河流域变成了充满活力的区域中心。手工艺作坊、独立出版商和软件开发者在这里并肩工作,他们的楼上则是住人的公寓和单间套房。酒吧和小餐馆零星散布其中,为当地人和商旅人士提供交流的场所。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足球队的英超球星甚至把他的名字借给一个西班牙小吃吧,偶尔屈尊出现,为那里增光添彩。

运河区既有给水上居民提供的永久停泊区,也有为假日航行或窄船提供的临时码头。以前,这里是货运码头,人们在这里装卸货物,运往全国。

即便这里已变得魅力四射,托尼以前也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住在这里。他曾经和卡罗尔·乔丹坐在一家水边酒吧的外面,当时他们假装成普通人,喝点东西,谈谈不涉及双方内心生活的话题。还有一次,他和一些美国同行分享了一堆乱糟糟的餐前小吃,他们是来参观他工作的精神病院的。他仔细琢磨一件复杂的案子时,常常会沿着运河散步,从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在漫步过程中,他的思路会发散开来,发现那些不太容易被发现的细微之处。

因此,他对运河区很熟悉。他以前完全没想过生活在市中心的水面上是什么感觉,然而这已成为他唯一的选择。他在布拉德菲尔德的房子已经离他远去,被卖给了陌生人,因为他以为自己最终能找到可以称为“家”的地方。而现在,家园梦也离他远去。一个被烧毁的贝壳,这真是一个令人不舒服的比喻,但这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无论他看向哪里,这类血淋淋的比喻都无处不在。

托尼从小吃吧走出来,穿过鹅卵石路,来到船屋停泊处,跳上一艘漂亮的窄船,它的名字叫“斯蒂勒”,船尾挂着招摇的金色和黑色相间的缎带。他打开舱门上的沉重挂锁,沿着陡峭的楼梯咔哒咔哒地走下来,来到下面的客舱。他路过船上的供电系统时,顺便把它打开。这艘船靠太阳能电池板发电。阴霾如布拉德菲尔德的天空,也能为一个不过度挥霍能源的人提供足够的能量。

他竟如此轻松地适应在这么封闭的空间里生活,这令他自己吃惊不小。住在这个物品各在其位的地方,让他内心出奇的宁静。这里没有存放可有可无之物的空间。这样的生活把他的物质生活简化到了极致,强迫他重新思考多年来充斥着他生活的那些物品的价值。好吧,他不喜欢做各种琐事,比如清空马桶的水箱和装满蓄水池。对于水,他也完全没有亲近感。命运似乎总喜欢把最不可能相结合的东西组合凑到一块儿。而且,他还没掌握供暖系统的用法。如今,夜晚已经变得越来越凉,他已经受够了在寒冷的客舱里醒来。他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拿起一本使用手册坐下来,开始认真读。然而,即便有这些不便,他还是乐于生活在这个冷静而缓慢的世界。

他把包丢在沿着舱壁摆放的系扣长条形皮软座上,然后把水壶放到咖啡机上,准备煮一壶咖啡。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他启动笔记本电脑,查看了邮件。唯一的新邮件来自一名警察,几年前,托尼曾为他做过一个系列强奸犯的心理侧写。也许是想邀请托尼再次为他工作。托尼带着一丝希望,打开了这封邮件。

嗨,托尼。你还好吗?我听说了关于杰科·万斯的事情。真是可怕,不过,如果没有你的介入,事情会变得更糟。

我写这封信,是因为我们正在组织一个会议,以促进罪犯心理侧写在重要案件中的运用。不只是谋杀案,还包括其他严重犯罪。在如今到处都不景气的时期,使用这种方法很划算,但要说服高层领导和警方当局很困难。我们正在努力证明,在前期花费点费用,能够节省一大笔后续花费。卡罗尔·乔丹与你这些年来亲密合作,我觉得她会是一个完美的主旨发言人。不过,我找不到她了。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告诉我,她已经不在他们的名册上了。他们告诉我,她之前已被调往西麦西亚。但是,那边的人说她并没有出现在当地警局在编人员的名单上。我尝试给她以前的电子邮箱发邮件,但是邮件被退回了。她以前的手机号码也已停用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但不管怎样,我猜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联系到她。

你能告诉我详细的联系方式吗?如果这不太现实,能否让她

来联系我?

先谢谢了!

罗洛·哈里斯

总警司

德文郡与康沃尔郡警察局

托尼呆呆地盯着屏幕,文字在他眼中渐渐模糊。罗洛·哈里斯不是唯一找不到或联系不到卡罗尔·乔丹的人。托尼已经快三个月没跟她说过话了,大多数了解他俩的人必定很难相信这点。他想打破沉默,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追捕万斯的行动停止之后,卡罗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切都已结束,托尼。”她看来的确是这个意思。她从托尼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他最开始应该能够追踪到她。她在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的最后几周请了丧假,但她有义务让她的雇主知道她的行踪。而且,宝拉·麦金太尔比大多数人都更清楚他们两个的关系有多深厚,她会让托尼知情的。卡罗尔曾在布拉德菲尔德租了一个月的酒店式公寓,然后就搬去了父母那里。

之后,她辞去警察厅总督察职位。听宝拉说,她没过几天就从父母家搬走了。“我打她的手机,但已关机。因此,我打电话给她父母,并跟她父亲谈了几句。他不是很配合,但他确实承认卡罗尔已经不住在那儿了。他要么不知道,要么不想说出女儿的行踪。”宝拉是这么告诉他的。宝拉审问技巧高超,托尼猜大卫·乔丹很可能真不知道女儿住在哪儿。

他不禁好奇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作为职业心理医生,可不推荐在这种情况下回家和父母住。她的兄弟死了,被一个罪犯谋杀了,那是因为托尼和卡罗尔没能及时抓住他。而悲痛往往会导致人产生一种想要怪罪他人的需求。到底是卡罗尔的内疚还是她父母的悲伤,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