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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顿赛德区是一个没人愿意住的地方。早在十九世纪的末期,狭窄的街道上还铺着最基础的砖头时,那些最初的居民就知道:在十年之内他们注定就会成为贫民区的住民。薄薄的墙壁表明寒冷和潮湿是这里常年的问题。便宜的材料让人们没有多少隐私。露天厕所和浴室的缺乏对工厂工人的卫生和健康毫无益处,他们被迫挤在两居室的房子里,房子人满为患。加顿赛德变成了一个阴郁的避风港湾,召唤着没出息的人、失去希望的人和城市的新移民。只有最后那种人才能最终逃离这条死路。

终于,作为二十世纪末的一场谢幕演出,布拉德菲尔德市议会颁布法令,加顿赛德将被铲平,并被重建成一个规划完善的住宅区,那些宽敞的房子前面都配有停车场,后面都有小花园。然而,十年过去了,第一阶段——让现有居民搬走并把他们的房子拆掉——还没有实现。还有许多条街道隐藏在布拉德菲尔德巨大的维多利亚体育场的阴影中,还有居民在其中苟延残喘。而在远处,一堆杂乱的房屋已经被用木板封死,拆迁队即将把它们拆成一堆瓦砾。

宝拉的导航系统还以为加顿赛德的街道是走得通的,因此她很晚才到达犯罪现场。等到她抵达罗西特街,犯罪现场已经被警示隔离带和板着脸孔、穿着荧光制服的警察清楚地划分出来了。她把车停在街尾的临时停车场上,然后踏入现场。“菲丁总督察在哪儿?”

一个拿着写字夹板的探员朝街道远处点点头,那里有一个临时活动房屋。“在里面,正在穿防护服和防护鞋,以便处理现场。”

她松了口气。没有像她害怕得那么迟。宝拉终于和托林告别,赶到英国刑事调查局的集合厅时,被空无一人的大厅吓了一大跳。预想中的低声交谈和讲电话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的静默。只有几个大大咧咧的工作人员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声音,打破这份宁静。

最靠近大门的那个员工抬起头,挑起杂乱的眉毛,说:“你一定是个新手,对吗?麦金太尔?”

宝拉真想直接把他扇趴下,用一招迅速的“麦金太尔警长赏你的巴掌”。但是,她不知道犯罪地点在哪儿,因此勉强咽下了这口气。“你是哪位?”

他把一缕厚厚的刘海从油光光的前额撩开。“帕特·科迪探员。”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这里是斯肯弗里斯街的英国刑事调查局。大部分人都出去大呼小叫了。因为发生了谋杀案,在加顿赛德。”

希望平静度过这一天的愿望算是到头了。“菲丁总督察也在那里?”

科迪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他们都在一起。而且她有些不太高兴,因为她的新跟班没和她在一起。”那对毛毛虫般的眉毛又挑了起来,他挺会自娱自乐的。

宝拉不准备向他解释什么。“你留了地址吗?”

“加顿赛德的罗西特街。”

“有电话号码吗?”

他假笑道:“那个地方几年前就没有电话号码了。房子都被木板封住了,等到议会的预算到位后房子就会被拆除。你应该能认出哪里是犯罪现场,因为有很多警察围在一起。”

她的确很容易就找到了。宝拉一边躲闪着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一边爬上金属梯子,来到临时活动房屋。她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士正努力把身体塞进白色防护服。她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宝拉。“你是麦金太尔?”

显然,这是该警局的标准对话流程。“是的。菲丁总督察?”

“是我,非常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穿上防护服,快一点。”菲丁有某种类似鸟儿的特质。不单是指她的个子,还有她骨骼纤细的身形。她的眼睛警觉地四处搜寻着,甚至在她钻进防护服时也是如此。而且她有时会快速抽动一下,让宝拉想起画眉鸟突袭地面上的蠕虫。

“刚才我与一个证人谈了一会儿。有人失踪了。”宝拉查看了一下那堆类似反重力防护服的东西。菲丁已经拿走唯一的小号衣服。她勉强拿了一件中号的,开始笨拙地穿上它。

“这个活儿可不值我们付给你的工资。”菲丁的苏格兰口音就像蜂蜜般性感,而不是硬邦邦的、极具侵略性的那种。

“我碰巧认得那个报案的孩子,我曾见过他母亲。既然前台接待打算死守二十四小时的字面意思,我觉得让我处理会节约一点时间。”

菲丁在把拉链拉到娇小胸脯的中途停下。她皱起眉头,橄榄色的肌肤皱成一幅布满浅沟和山脊的浮雕地图。“那是因为他训练有素,遵守规则。规则必须落实到位,这样我们这些探员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时冲动在外留宿的人身上。”

宝拉把第二条腿塞进衣服里,烦恼地发现裤腿卷在了膝盖处。“我一直觉得,如果失踪者的离去让家里的老幼病残人群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就应该立刻采取行动。”根据小道消息,菲丁已经当了妈妈。她应该吃这套。

菲丁小声嘟囔道:“你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工作中最棘手的部分了,麦金太尔。重案组把你给宠坏了,”她拉下脸来,“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你的想法没错。然而,我们并不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削减经费和裁员会让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她再次皱起眉头,棕色的眼睛凝视着宝拉,“我们并不是觉得失踪者没有尸体重要,但我们可以把这个失踪者留给其他警察去处理。我需要你待在这里,而不是跟在一个该死的白痴屁股后面,只因为她选择不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在宝拉开口之前,菲丁举起一只手让她闭嘴,“我知道,那些选择背后的原因通常都糟得很,但我们不是社会工作者。”

宝拉很生气,但并没有后悔和那个男孩谈了。她转过脸去,拉上防护服的拉链。好吧,菲丁有她的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宝拉得暂时停止她的人道主义行动。她会在业余时间调查贝芙的事情,背着菲丁。菲丁有某种强烈的存在感,占据了比身形所需多得多的空间。她把话题从自己所谓的错误中引开。“长官,那么我们到底来这里看什么?”

“在这几个月中,瘾君子断断续续地使用过其中一幢房子。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去参加谢菲尔德附近的一些音乐节。几个小时前,他们又回到这里,并在客厅中央发现了一具女尸,”她弯下腰穿上蓝色塑料鞋套,因此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我认为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他们打电话给我们,而不是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他们认识她吗?”

“他们说不认识。”

宝拉用防护服上的兜帽盖住头发,并戴上冰冷刺骨的蓝色丁腈手套。“考虑到他们打电话报案而没有一走了之,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他们如果认识她,不太可能来报案。那些边缘人士倾向于不信任我们,认为我们会对他们有偏见,不会秉公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