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汗血托孤(第2/4页)

果然,没走多远,另一处泥洼里又见半个蹄印,虽然印迹模糊,仍能隐约辨认出一个“尚”字,蹄印是自东向西。杜周下车过去一看,“哼”了一声,这才是贼人不小心留下的。因这滩泥洼太宽,占满半边路,贼人虽然小心闪避,但还是留下这半个蹄印。

杜周立即命令四个得力骑卫急速西追,自己也随即率人向西急行。

一路上,又相继发现几处踪迹,一直追向扶风城。

硃安世穿好衣服,下了楼,来到客店前堂。

七八张席案,坐满了人,大半是汉地客商,小半是西域商贩。案上樽盂杯箸、羔豚鸡鱼,席间胡语汉音、大呼小叫。只有靠门侧一张食案还空着,硃安世便过去坐下,要了一壶酒、二斤狗肉,边吃边饮,边暗暗算计:他清晨离开长安,午时赶到这里,睡了两个时辰,若是杜周亲自追查,再过一两个时辰,追兵大致就该到了。

很快,一壶酒喝尽,他欲开口再要,想了想,还是忍住,只吩咐店家备些胡饼、干肉包好,放在手边,预备带走。又要了一碗麦饭,蘸着豉酱,吃剩下的狗肉。不时望着门外,等约定之人。

不久,客店门外走进一位老人,牵着一个小童。

老人来到门边,先打眼向里张望,一眼看见硃安世,便脱了麻履,又弯腰帮小童脱掉鞋子,牵着小童走进来。店主上前招呼,老人像没听见,径直走到硃安世面前,弯腰低声问道:“请问可是硃先生?”

硃安世听他汉话里杂着羌音,抬眼打量:老人头戴旧葛帻,身着破葛袍,一手提着一个小包袱,一手紧紧牵着身边小童,神色警惕。小童约七、八岁,发辫散乱,衣裳脏烂,神色困倦。两人布袜都已磨破,露出脚趾,满是尘垢,看得出长途奔波、一路劳顿。

见他们满脸尘灰、衣衫敝旧,硃安世有些诧异:日前受故人之托,顺路接了这件差事,说是付重金送一样东西。所以二百里犯险赶过来,看老人这副穷寒模样,应该不是事主,但为何又能说出自己的姓?他点点头:“是我,你是?”

店主跟过来,又招呼老人,老人照旧像没听见,又小心问道:“这里说话不便,可否找个僻静处?”

店主听见,识趣走开。硃安世又问:“是你找我送东西?”

老人回头环顾店里,偷偷指指手中包袱,低声道:“酬金已经带来,还有一些事要交代,请先生移步店外说话。”

硃安世越发纳闷,但还是站起身:“那就去楼上。”

“也好。”

硃安世起身,引着老人和小童上楼,进到客房,关了门。

“你要我送什么东西?”

“这孩子。”

硃安世更是诧异,低头向童子望去,童子也正望向他,脸虽困倦,却眼睛黑亮,目光如冰,像是要将他看穿。盯得硃安世有些不自在,便扭过头,又问:“送到哪里?”

“京城,御史大夫兒宽。”

“御史大夫?京城?”

听到“御史大夫”四字,硃安世心里一刺,再想到“京城”,又忍不住笑起来。

老人不解其意,满眼惶惑。

硃安世不愿多说,收起笑:“这孩子这么贵重?送一下就付那么多酬金?你某非是在耍笑?”

老人忙打开手中包袱,里面一个漆盒,揭开盖子,整齐排放着四枚大金饼,一斤一枚;六枚小金饼,一两一枚。

老人小心道:“信里说定五斤。倾尽全力,只凑到这四斤六两。还请硃先生宽缓一步,日后定当补齐。”

见老人居然能拿出这么多金子,硃安世很是意外:“这是谁家孩子?到底什么来路?”

“硃先生还是不知道为好。”

“此去长安不远,你为什么不自己送过去?”

“这孩子不能再继续跟着我,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信之人,才写信求告樊先生。樊先生举荐了硃先生,他举荐的人自然也是义士名侠。老朽恳请硃先生仗义援手、施恩救助,送这孩子去长安——”说着,老人俯身便要跪下。

硃安世忙伸手扶住:“老人家万莫要这样,若在平日,这不过是顺手之劳。只是有一件,我还有急事在身,不能马上进京。”

老人为难起来,低头想了半晌,才道:“先生办事能否带他一起去?只要离开此地、保他安全,晚几日到京城倒也无妨。不过,必须亲见到御史大人,当面交付。”

硃安世见老人满眼殷切,又看那孩子瘦弱可怜,便点头道:“成。”

老人如释重负,盖好漆盒,包起来递给硃安世。

硃安世知道这些金子得之不易,忙谢绝:“这点小事,费不了什么力气。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

老人执意道:“这是早已说定的,怎么能改?况且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先生若能将孩子安全送到,大恩胜过黄金万两。”

硃安世推拒不过,只得接过,随手放到案上。

老人转过身,轻抚小童双肩,又替他掠齐额头鬓角乱发,温声嘱咐道:“驩儿,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要当心留意,凡事要听硃先生安排,不要违拗他,到了兒大人府上,你就安全了。”

小童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泪珠大颗大颗滚下来。

老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半晌,才强忍住,在小童耳边轻声又交代了几句,硃安世知道这些话不愿被听到,便转身到窗边,向外张望。

这时霞红将褪,暮色渐临,扶风城里,到处炊烟冉冉,四下愈发寂静。

一阵风过,凉意渗人,硃安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汪汪汪!

东边市口忽然传来一阵狗吠,接着便是一串马蹄声,相邻的狗也接连叫起来。

硃安世忙向东边窥望,隐约见一队人马正穿过市门,急急奔来。再仔细辨认,依稀可见马上人皆穿官府捕吏之服。

落霞,长安城。

秋风如水,刷洗这座繁华富丽之城。

一片黄叶飘飞,落在司马迁肩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立在自己宅子后院,看着卫真埋书。卫真是他的侍书僮仆,正手执铁锹,弯着腰在院中那棵大枣树下挖土。挖好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坑后,卫真放下铁锹,双手捧起坑边一个木盒,小心放进坑里,然后又拿起铁锹,铲土掩埋。

那木盒中,放着一卷竹简,是司马迁刚刚写就的一篇史记。

一颗枣子忽然落下,砸在卫真头上,弹到地下,卫真看见,笑道:“枣子都熟了,得赶紧收了。”

这棵枣树是司马迁新婚那年所种,他得知妻子爱吃枣,就托人从河间稍来一棵枣树苗,亲手种下,如今这棵枣树已经十分粗壮茂盛,每年都要结不少枣子。

司马迁抬头望着树上枣子,正在沉想,妻子柳氏忽然急步走出来道:“外面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