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4/30页)

此刻那个男孩在哪儿?在纽约州北部的某处农场?在餐桌旁吃早餐?被草莓的绿色带刺顶叶和钙化般的斑点燕麦片包围?每晚睡前,斯科特都有同样的想法。睡着后,他会梦到男孩迷失在无尽的黑色海洋里,梦到他多普勒式的哭声—不知在哪儿又无处不在。斯科特在四处扑打,快要淹死了,他一直搜寻却永远找不到。但这个梦没有出现过,只剩下睡眠的深沉空白。现在他抿着冷咖啡,突然想到,或许这些是男孩的梦,是男孩忧虑的投射,飘浮在喷射气流上,就像一声只有斯科特才能听到的狗哨。

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是真的吗。还是一种隐含的想法,是愧疚感的产物,像病毒一样被他感染上?为了救这个孩子,他让他趴在他的身上八个小时,筋疲力尽;他把他抱在怀里送去医院—那会在大脑里创造新的通路吗?救到这一步还不够吗?他现在回家了,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孩子名叫JJ,但斯科特总是想起那个男孩。他安全了,被新的家庭关爱,被姨妈和—好吧,我们说老实话—她诡诈的丈夫照顾着。他转眼间成了百万富翁,比那些别无所求的人还要富几百倍,而他还不到五岁。斯科特救了他的命,给了他一个未来,给了他幸福的机会。那还不够吗?

他打给信息台,询问男孩的姨妈在纽约州北部的电话号码。这时是晚上九点,他已经连续两天独自坐在公寓里。接线员给他连上线,在听着电话铃响时,他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铃响到第六声时,她接起电话,是埃莉诺。他想象着她的面容,红润的脸颊和悲伤的眼睛。

“你好?”她听起来很警觉,就好像天黑以后只会传来坏消息。

“嘿,我是斯科特。”

但她已经在说话了:“我们已经发表过声明,能不能请你尊重一下我们的隐私?”

“不,我是斯科特,那个画家,医院里见过的。”

她的声音变温和了:“噢,对不起。他们就是—他们不肯放过我们。而他只是个孩子,你明白吧?他的妈妈和爸爸都—”

“我明白,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本来以为是别人打来的电话,现在切换到现实,一阵沉默—回到与外甥的救命恩人的现实时刻。

“我真希望我们能,”她说,“我是说,完全靠自己经历这些实在太难了,没有—”

“确实是。他—”

停顿一下。斯科特感觉自己能听到她的思考—她对他能有几分信任?她能说多少?

“JJ吗?他,你知道,他不怎么讲话。我们带他去看了精神科医生,我是说,我把他带去的。医生只是说给他一些时间,所以我也没有给他压力。”

“那听起来—我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

“他也不哭,倒不是说他……我的意思是,他虽然才四岁,但他其实应该能理解,所以我以为他会哭的。”

斯科特想了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许他只是在消化,我猜。那么让人受创伤的一件事。我的意思是,对孩子来说,经历任何事都是正常的,对吧?我是说,在他们的头脑里,他们在学习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那就是他现在思考的东西。飞机会坠毁,人会死,你最后掉进海里。如果地球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或许他会重新考虑整件事—”

“我知道。”她说。他们沉默了一分钟,既不尴尬,也没有不适,只有两个人思索的声音。

“道格也不怎么说话,除了谈钱。我前几天撞见他在下载表格软件。但是—从感情上来讲,我想他是被整件事吓坏了。”

“还在惊吓中?”

“是啊,他呢—你知道,他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他的童年也很艰难。”

“你是说,25年前的童年?”

他能感受到她隔着电话的微笑:“友好一点儿。”

斯科特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和节奏,有种亲密的味道,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对方很久很久了。

“鉴于我在女人方面的历史记录,”他告诉她,“我也没什么资格讲话。”

“我不会上钩的。”她说。

他们聊了一会儿每天的日常。道格睡觉的时候,她和男孩就起床了—似乎他睡觉很晚。JJ早餐喜欢吃吐司,而且能一口气吃完一整盒蓝莓。他们一直做手工艺,直到午睡时间。下午他喜欢在院子里找虫子。收垃圾的日子里,他们会坐在门廊上对运输工招手。

“基本上是个正常的孩子。”她说。

“你觉得他真的理解发生什么事了吗?”

接着是长时间的停顿,然后她说:“你理解吗?”

星期三,葬礼开始了。莎拉·吉卜林是第一个,她的遗体被葬在皇后区的锡安山公墓,公墓在若隐若现的战前烟囱的阴影里,就好像隔壁是个制造尸体的工厂。警方把新闻车辆控制在南墙的警戒区域内。葬礼那天是阴天,空气凝滞,有些许热带气息,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雷阵雨,你已经能感觉到大气里的不稳定电子。黑色的车队一路延伸到皇后区的快速路,有家人、朋友和一些政治人物。这一场葬礼办完后,还有八场—假设所有尸体都能找回的话。

头顶上空,直升机在盘旋。斯科特乘坐一辆黄色出租车抵达,他穿着一套黑西服,是从蕾拉的客房衣柜里找到的。衣服的尺码大了一号,袖子长了。然后,他又从一个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件偏小的白色衬衫,脖子那里太紧,领带下方显而易见地空出一段。他的胡子刮得很糟糕,割破两个地方。他在浴室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血,剧烈的疼痛切口把他拉回某种现实。

坦诚地说,他其实还能尝到喉头的咸涩海水,甚至睡觉时都能。

为什么他活着,他们却死了?

斯科特告诉司机不要停表,踏进了车外的迷雾。他一时想知道男孩会不会在这儿—他忘了问—然后他又一想,什么人会带一个幼童参加陌生人的葬礼?

事实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他既不是他们的亲属也不是朋友。

斯科特走上前时,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二十来个穿黑衣的宾客围在坟墓四周,他看到他们在看他。就好像他在同一个地方发出两次闪电,像一个异类。他出于尊重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