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879

第一章    一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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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休回到了伦敦。

在这六年里,皮拉斯特家族的财富增长了一倍,休在其中起了部分作用。

他在波士顿干得十分出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美国刚从内战中恢复过来,跨大西洋的贸易得到蓬勃发展,休的工作保证了皮拉斯特银行融资这类收益颇丰的生意,收效十分显著。

随后他引导银行股东,投资一系列利润丰厚的北美股票和债券。战争结束后,政府和企业都需要钱,而皮拉斯特银行便为此筹措资金。

最后,混乱的铁路股票市场让他积攒了不少专业知识,他能判断出哪条铁路能带来财富,哪条铁路迈不过第一道坎。约瑟夫伯父一开始十分警觉,担心1873年的纽约危机重现,不过休也继承了皮拉斯特家族谨小慎微的保守作风,他推荐的都是些优质的股票,避免任何华而不实的投机行为,最后证明他的判断都是正确的。皮拉斯特目前在北美工业发展筹集资金的业务中引领先机。休每年的工资是一千英镑,他知道他的价值不止这些。

他在利物浦离船上岸,迎接他的是皮拉斯特银行本地办事处的首席代表,休去波士顿后每周至少跟这个人互通一次电传。两个人从未见过面,相认以后那位代表说:“老天,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年轻啊,先生!”这让休很高兴,尽管当天早上他还在自己乌黑的头发上看到了一丝白发。他今年二十六岁了。

他没在伦敦停留,直接坐火车去了福克斯通。皮拉斯特银行的股东们可能觉得他该先来见见他们,然后再回去看望母亲,但他却不以为然,他把自己生命中整整六年时光都给了他们,至少该先陪母亲待一天。

他发现母亲比原来更加恬静、漂亮,虽然她仍然身着素衣,纪念他的父亲。他的妹妹多蒂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已经不怎么记得他,很是害羞,直到他把她抱上自己的膝头,告诉她当初给他叠衬衫的事,她才开始跟他亲近起来。

他恳求母亲搬到大点儿的房子里住,他付这点儿租金绰绰有余。但她不同意,让他把钱存下来,以便自己有些资本。不过,他说服她又雇了一名用人,来给年迈的管家布尔斯太太帮忙。

第二天他搭乘“伦敦-查莎姆-多弗”列车前往伦敦,在霍尔本高架桥站下车。车站边建起了一座巨大的饭店,因为有人认为霍尔本将成为英国人前往尼斯或圣彼得堡的一个繁忙的中转地。但休决不会把钱投到这里,他认为进出这个车站的客流主要是住在伦敦东南广大郊区的城市工人。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他一路步行,来到皮拉斯特银行。他已经忘了伦敦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发现这里空气远不如波士顿或者纽约干净。他在银行外站了一会儿,打量着它那气势辉煌的门面。

他曾告诉银行股东,说自己想回家休假,探望一下母亲和妹妹,去老家到处看看。但是,他回伦敦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要投放一枚重磅炸弹。

他带来一项动议,要将皮拉斯特北美业务同梅德勒-贝尔的纽约银行合并,两者形成新的伙伴关系,称作“梅德勒-贝尔与皮拉斯特公司”。这项合并能为银行赚很多钱;让他在美国的成就锦上添花;这也能让他返回伦敦时从一个初级生变成一个决策者。这将意味着他流放生涯的结束。

他紧张地整了整领带,走进银行大门。

几年前,银行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和一个个大腹便便的听差曾经让他颇为惊奇,现在看上去这一切显得呆板沉重。上楼梯时他遇到了乔纳斯·茂贝瑞,他的前上司。茂贝瑞见到他很惊讶,十分高兴。“休先生!”他使劲握着他的手说,“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但愿如此。茂贝瑞太太好吗?”

“很好,谢谢你。”

“代我问候她。三个小家伙也好吧?”

“现在是五个了,都结结实实的,感谢上帝。”

休突然想到这位总出纳或许能回答他心里的一个疑问:“茂贝瑞,约瑟夫先生当上股东的时候,你已经在这儿了吧?”

“我当时刚来。那是二十五年前了,是六月份。”

“当时约瑟夫先生的年纪是……”

“二十九岁。”

“谢谢你。”

休去楼上的股东办公室,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屋里坐着四位股东:约瑟夫伯父,他坐在资深股东的办公桌前,头更秃,更老,也更像老塞思了;姑姑玛德琳的丈夫哈特索恩少校,他的鼻头变成红色,跟他额头上的伤疤更相配了,正坐在炉旁读着一份《泰晤士报》;塞缪尔叔叔还跟原来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一件炭灰色的圆摆双排扣外套,配了一条珍珠灰色的马甲,正眉头紧锁地读着一份合同;还有一个新任股东小威廉,他已经三十一岁,坐在书桌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塞缪尔最先跟休打招呼。“我亲爱的孩子!”说着站起身跟他握手,“你看上去真精神啊!”

休跟这些人一一握手,接过一杯雪利酒。他环视墙壁四周上挂着的前资深股东的照片。“六年前,在这间屋子里我劝约翰·卡米尔爵士买了十万英镑的俄罗斯政府债券。”他回忆说。

“是的,有这回事。”塞缪尔说。

“皮拉斯特的销售佣金是百分之五,比我在银行工作整整八年的工资还高。”他笑着说。

约瑟夫尖酸地说:“我希望你不要提涨工资的事。你已经是全公司收入最高的雇员了。”

“但比不上股东。”休回答说。

“那当然了。”约瑟夫呵斥着说。

休觉得他的开局很糟糕。太性急了,他对自己说,放慢点儿。“我不是来要求涨工资的,”他说,“不过,我还是要向各位股东提个建议。”

塞缪尔说:“你最好先坐下,慢慢讲。”

休放下一口没沾的那杯酒,整理了一下思路。他迫切希望这些人会同意他的主张。这件事最能证明他克服逆境的本事。仅此一举便会为银行带来大量业务,比大多数股东一年揽到的业务还多。如果他们同意,他们多少会觉得应该把他提升为银行股东。

“波士顿已经不再是美国的金融中心,”他说,“纽约已经取而代之。现在我们的确应该把办事处搬走。但是有一个麻烦。我在过去六年里与纽约的梅德勒-贝尔合作,业务做得很好。我当时经验不足,西德尼·梅德勒曾对我十分照顾。如果我们搬到了纽约,就跟他们形成了竞争关系。”

“如果需要竞争,也没什么不妥。”哈特索恩少校说。他从未提出过什么有价值的见解,只是为了不闷在那儿,才搬弄几句明显教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