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 月(第3/6页)

休痴痴地想,既然她跑到阿盖尔寓所来,肯定是愿意接受亲吻、拥抱,甚至晚上要跟坐在这儿的某个男人做爱。休几乎对自己接触过的每个姑娘都胡思乱想,幻想着跟她们翻云覆雨——他为自己如此过分、如此频繁地想这些而羞愧——通常这些性事只能发生在求婚、订婚和结婚以后。可是,梅茜今晚就有可能做这件事!

她又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让他感觉到蕾切尔·鲍德温时常会带给他的那种尴尬,好像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拼命寻找话题,最后脱口而出一句:“罗宾逊小姐,你是一直住在伦敦吗?”

“只待了三天。”她说。

这话头太平常了,他想,但至少他们说话了。“哦,你刚来?”他说,“你以前在哪儿呢?”

“到处旅行。”她说,然后扭头去跟索利说话。

“哦。”休说。看来交谈就这么结束了,他感到失望。梅茜的表现就好像对他怀有不满似的。

但埃普丽尔对他表示同情,过来给他解释:“梅茜跟一个马戏团干了四年。”

“天哪!做什么?”

梅茜又转过身来。“无鞍跃马术,”她说,“站在马背上,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还有其他类似的技巧。”

埃普丽尔补充说:“当然了,要穿紧身衣。”

想到穿着紧身衣的梅茜,休简直无法自持。他跷起二郎腿,说:“你是怎么进了那种行当的?”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好像拿定了主意。她在椅子上转过身,直接对着休,眼里闪着可怕的光。“是这么回事,”她说,“我父亲在托比亚斯·皮拉斯特有限公司工作,你父亲欺骗了我父亲,一周的工钱没给。当时我母亲生着病。没有钱,要么是我挨饿,要么是她死。所以我就从家里跑了出来。那时候我十一岁。”

休觉得自己脸上发烧。“我相信父亲不会欺骗任何人,”他说,“如果你当时只有十一岁,你可能并不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

“可我明白饥饿和寒冷的滋味!”

“那也许是你父亲的错,”休坚持着,尽管他知道这样很不明智,“如果他不能养活孩子,那他就不应该要他们。”

“他能养活我们!”梅茜火了,“他像奴隶一样整天工作,可你们偷走了他的钱!”

“我父亲破产了,但他从来没偷没抢。”

“但是当你失败了,这就是一回事!”

“这不一样,你要硬说这是一回事,那才是又傲慢又愚蠢呢。”

其他几个人显然觉得他太过分了,就一齐上来劝说。托尼奥说:“我们不要为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争吵了。”

休知道他该住嘴,但他怒气未消。“自从我十三岁起,我就一直听皮拉斯特家的人诋毁我父亲,但我不容一个演马戏的人说这种话。”

梅茜站了起来,她的眼睛像绿宝石一样闪着冷冽的光。片刻间,休以为她会扇他一巴掌。但她说:“跟我跳个舞,索利。也许音乐停了的时候,你这位粗鲁的朋友已经走掉了。”

3

休跟梅茜的争吵搅散了聚会。索利跟梅茜单独走了,其他人决定去抓老鼠。抓老鼠是违法的,但从皮卡迪利广场往外走五分钟就能找到五六个经常设局的老鼠坑,米奇·米兰达对此了如指掌。

他们从阿盖尔寓所出来,去伦敦一个名叫巴比伦的地区,这时天色已晚。这里没有梅费尔那边的宫殿式建筑,但离圣詹姆斯大街的绅士夜总会很近,那是一个街道狭窄而拥挤的居住区,专门容纳赌博、嗜血运动、吸食鸦片和色情书报,尤其是卖淫活动。夜晚热得让人流汗,空气中到处是饭菜、啤酒和下水道的气味。米奇跟几个朋友慢悠悠地在拥挤的街上闲逛。一个老头戴着一顶压扁了的礼帽,挤上前来向他兜售一本淫秽诗集,一个脸上涂了胭脂的年轻男子朝他挤眉弄眼,还有一个衣着体面、年龄与他相仿的女人呼啦啦地撩开她的外套,让他瞥一下她那两只漂亮的裸乳,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女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长着天使般脸庞的女孩供他做爱。这里的建筑大多是酒吧、舞厅、妓院和廉价的住宅,墙壁脏污,窗户很小,破破烂烂,通过窗子偶尔能窥见里面的人在煤气灯下寻欢作乐。路上有穿着白色马甲、跟米奇一样的社交人物,也有戴圆顶硬呢帽的职员和店主、瞪大眼睛的农民、敞开军服的士兵、口袋里暂时装满钞票的水手,让人吃惊的是还有很多外表体面、相互挽着手的中产阶层夫妻伴侣。

米奇很是快活。这是几个星期里他第一次设法摆脱了老爹晚上外出。他们在等着塞思·皮拉斯特死掉,好让他们做成来复枪的交易,但这老家伙就是攥着一口气不肯死,就像紧紧贴在岩石上的帽贝。跟父亲一道去音乐厅和妓院毫无乐趣可言,此外,老爹对待米奇愈发像对待一个仆人,有时候他找妓女时,甚至让米奇在外面等着。今天晚上老天赐福,实在是一个解脱。

他很高兴又碰到了索利·格林伯恩。格林伯恩甚至比皮拉斯特家还富有,或许索利有朝一日对他有用。

不过他不愿见到托尼奥·席尔瓦。托尼奥对七年前彼得·米德尔顿淹死的事情知道得太多。那段时间,托尼奥很怕米奇。现在他仍然很小心,对米奇也很尊敬,但这跟担惊受怕是不一样的。米奇对此很担心,但眼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从风车街转到一条狭窄的小巷。几只猫蹲在一堆垃圾上,朝他眨了眨眼。他回头看其他人都跟着,便走进一家昏暗的酒吧,再穿过酒吧,从它的后门出来。在月光下,他们经过一个跪在主顾面前的妓女,走近一个摇摇欲坠、类似马棚的木建筑前面,打开门。

一个穿着油腻腻的长外套、脸上脏兮兮的男人伸手要四便士进门费。爱德华交了钱,他们走了进去。

这地方灯火通明,到处弥漫着烟雾,空气中散发着血液和排泄物的味道。四五十个男人和几个女人围在一个圆坑的周围。男人来自不同阶层,有些人穿着日子优渥的工人那种厚重的羊毛外套,戴着花点围巾,还有人穿着工装外衣或晚礼服;女人们多少有点儿埃普丽尔那种类型,邋邋遢遢,不甚体面。几个男人带着他们的狗,用手牵着或把狗拴在椅子腿上。

米奇指了指一个大胡子男人,他戴着一顶斜纹呢帽,手里抓着一条粗重的锁链,上面拴着一只戴口笼的狗。几个观众仔细审视着它。这是一条矮胖的家伙,浑身肌肉,长着一只大脑袋和强有力的颚部,怒气冲冲,躁动不定。“下一个就是它。”米奇说。

爱德华去那个拿托盘的女人那儿买饮料。米奇转身对托尼奥说起了西班牙语。当着休和埃普丽尔这么做令人讨厌,他们听不懂西班牙语。只不过休是无名之辈,埃普丽尔更算不上什么。所以怎么都没关系。“你最近过得好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