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诺克斯夫人案(第4/5页)

“全都准备好了吗?”商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先生,在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还是没有说话。”

“没有。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他们跟着这个女人进了屋子,商人走在最后面,把门关上了,道格拉斯·斯通跟在女人后面走在窄窄的过道里,他边走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越看越感到惊讶。这里没有防雨布,也没有毡子,更没有衣帽架。斯通触目所及之处,到处可以看见厚厚的灰尘,蜘蛛网比比皆是,厚实异常,这地方好像多年都没有人来过似的。他们就这样沿着曲曲折折的楼梯拾级而上,楼梯在他们的脚下嘎吱作响,好像惊扰了这座房子本身的宁静。楼上的地板没有铺地毯。

卧室的确是安排在二楼。道格拉斯·斯通跟在那个老护士后面进了卧室,商人紧跟其后。在卧室里,至少,还有些家具,与楼下相比,二楼的房间也不算小,可以在这稍微伸展一下身体了。这里的地板上依然有些垃圾没有收拾,角落里胡乱地堆着一个土耳其风格的柜橱,一张带着花边装饰的桌子,还有古代战士身上穿的锁子甲,几个奇形怪状的烟斗,以及各式各样的兵器。在墙上的一个凹槽里点着一盏灯,这是室内唯一的一盏灯。道格拉斯·斯通一心只想着如何节省时间,于是,他从墙上取下这盏并不是十分明亮的灯,在卧室里堆满杂物的中间找到一条路,径直向卧室角落里的一个沙发走去,因为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她身上的服饰完全是土耳其风格的,脸上蒙着伊斯兰教妇女在公共场合下戴着的那种面纱。女人下半部分的脸露在外面,外科医师上前检视,只见她的下嘴唇上有一道口子,弯弯曲曲,很不规整,血淋淋的口子就是沿着下嘴唇的边际划开的。

“您应该理解,我指的是蒙面的面纱,”土耳其商人说道。“您是知道我们东方人关于女性的传统观点的。”

但是此刻外科医师关心的可不是什么蒙面面纱。严格说来,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现在已经不是女人了。她只不过是一个他要进行治疗的病人而已,就是一个病例,冷冰冰的病例,待处理的病例罢了。外科医师俯下身子,开始对伤口进行仔细的检查。

“没有发现病人有发炎和过敏的症状,”医师说道。“我们还是延迟进行手术吧,等到局部症状有所发展再做手术吧,那时候动手术才最合适。”

那个做丈夫的两只手搅在了一起,表现出一副无法控制的焦躁样子。

“哦,先生,先生,”他高声叫喊起来。“别开玩笑了。您不知道,这毒是致人死命的。我可知道它的厉害,我向您保证现在绝对需要一次手术。现在只有手术刀才能挽救她的生命。”

“可是我更倾向于继续等待以把握手术的最佳时机。”道格拉斯·斯通继续坚持道。

“您说够了没有,”土耳其人现在愤怒地高声叫喊起来。“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都很宝贵,我不能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而且眼睁睁的看着她坐以待毙,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我现在想说的是,如果您不愿意进行手术,那我只能对您说一声感谢,感谢您深夜到此,那么看来我只好再去请其他的外科医师来为我的妻子动手术了,如果现在不进行手术,就实在太迟了啊。”

道格拉斯·斯通听土耳其商人这么说,也犹豫了起来。是进行手术,还是不进行手术呢?病情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情,手术也不是什么难做的大手术,要拒绝这样一笔一百英镑的大买卖实在是一件很纠结和不上算的事儿。但是,情况很明显,如果他现在选择离开,他就必须把人家病人的钱给退回去,退回给它原先的主人,这可是白花花的一百英镑,都是真金白银啊。而且,还有一层情况需要考虑,如果这个土耳其人的判断是正确的话,如果延误了手术,这个女人最后死了,那么可就是要牵涉法律方面的行为交涉了啊,到时候在验尸官面前,他作为一名外科医师的名声和地位可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啊,到那个时候,他反倒成了尴尬万分、进退失据的角色了啊。

“你确信你曾经有过这种类似的经验吗?”斯通问道。

“我亲眼目睹过。”土耳其商人回答道。

“那么你要向我保证现在手术是绝对必要的。”

“我对天发誓,凭着神灵的名义,这样做绝对是神圣而庄严的。”

“手术由此给你妻子带来的毁容将是十分可怕的情形,这种情况你可一定要清楚啊。”

“我能理解,手术之后的嘴再也不适合亲吻了。”

道格拉斯·斯通横下一条心,猛地转过身子朝着这个男人,好像做了什么特别难做的决定一样。这个男人说的话是非常残忍的。但是,这个做丈夫的土耳其人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他自己的一套做事方式,而现在没有时间再去为此辩驳什么了。只有干还是不干,只有退钱归还诊金和接受诊金进行手术这两种选择。道格拉斯·斯通从他随身携带的医疗箱里取出一把手术刀,他从手柄中抽出刀刃,用自己的食指摸了摸刀刃,感受了一下手术刀的锋利程度。然后斯通就把灯放在了靠近沙发的地方以便自己能看得更清楚。面纱的开口处,两只黑色的眼睛此刻也正凝视着斯通。那只不过是眼睛的虹膜,瞳仁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了。

“你已经给她服用了很大剂量的鸦片,对吗?”

“是的,是的,服用了不少。”

斯通再次看了一眼那双凝视着他的黑色双眼。这双眼睛现在是昏暗无光,没有任何光彩可言的,但是就在斯通继续凝视病人双眼的时候,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在病人的双眼中一闪而过,病人的嘴唇开始颤动起来。

“她并不是完全不清醒的。”斯通说道。

“此时她还感受不到痛苦,难道现在不是进行手术的最佳时刻吗?”土耳其商人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外科医师的头脑里此刻其实拥有同样的想法。他用镊子夹住病人那片受了伤的下嘴唇,手起刀落,只用了快速的两刀,他就从病人的下颚部分取出了一条宽宽的血淋淋的V字形状的肉条来,病人的整个下嘴唇被斯通手里拿着的那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完全切了下来。突然,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接着,她就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她头上原本罩着的面纱此时已经滑落,露出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是一张斯通再熟悉不过的脸了。现在这张脸因为下嘴唇已被完全割去,剩下的上嘴唇部分就显得尤为凸出,而嘴里血水直流,这张脸斯通太熟悉了,现在却又太不熟悉了,这个女人现在好像意识到了已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因为剧烈的疼痛,她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停地高声尖叫,这尖叫声真是撕心裂肺,让人听得心惊胆战。而此刻道格拉斯·斯通已经吓呆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角上,手里拿着那把锋利的手术刀和镊子。他感到整个屋子在飞速旋转,同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袋上拉了一道儿。如果此刻这屋子里还有一个旁观者的话,那么在这个人的眼中,外科医师的脸已经痛苦地扭曲成了两个部分了,这两个部分拼凑出来的形状因为突然而来的急剧刺激简直已经不能称作一张人脸了。此时的斯通,就好像身处梦中,又好像正在观看着戏剧中的某个场景和片段,斯通现在唯一清醒的是,刚才那个还自称是土耳其商人的小个子男人,此时已经取下了自己的假胡子和假发套,就那样搁在外科医师眼前的桌子上,于是,那个土耳其商人露出了他本来的庐山真面目,原来,他就是萨诺克斯勋爵本人,此刻他正在用手扶着墙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静静地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默默地笑着。高声尖叫声现在已经听不见了,发出可怕尖叫声的那个人此刻已经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的枕头上了,她的脑袋血淋淋的,但是,道格拉斯·斯通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而萨诺克斯勋爵依旧将手扶在墙上对着外科医师傻笑着,表现得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