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乔唯之章 归来的他,远去的他(第4/5页)

他说:“哥,我要走了。”

“什么啊?”我皱眉道,“走?去哪儿?”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行,你不能走,你得留下,你看,我们都在这儿等你呢,等了你半天了。”

“我得走了,他们也在等我。”他伸长手臂往窗外一指。

“他们是谁?”

“是来带我走的人,你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

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背上。

他捏着我的肩膀:“别这样,我眼中的哥哥可是能为我把别人打趴下的家伙。”

“是别人把我打趴下吧?”这时候了,我竟然还不忘自嘲。

他笑了笑,:“不管是什么。”

我这才想到我手里拿着那件外套:“来,把这个穿上,外面冷。”说着,我拎起衣服就要往他身上披,就好像那一年,我从拘留所出来的那个早晨,父亲做的一样。

“没时间了。”他挣脱开我的手,照在他身体上的白光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他的整个身躯近乎透明。我想要抓住他,伸出去的手却从他的身体穿过去:“不,不……喂,等等,等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还带着回声:“我们还会再见的……”

“怎么才能再见?”我的声音被卷进那团白光里,他的影像慢慢随着白光一起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团雾气,在空中飘散。

我一睁眼惊醒过来,从椅子上坐起,外套滑落到脚边:“我看见他了……”说完这一句我才察觉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大喊大叫。”凌乐乐摊开我的掌心,帮我擦干手心里的冷汗,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真的看见了,就刚才,他从那走过来……”

“什么呀?没人走过来……”她的脸色因为害怕变得很苍白。

急救室的门突然开了,我挣脱开凌乐乐的手,第一个冲到医生跟前,年长的男医生脱掉口罩,他看到我先是恍惚了一下,接着对我摇摇头:“很抱歉,他失血严重,在抢救中大脑已经死亡,我们给他上了呼吸机,可以靠这个坚持几天,这段时间,你们准备后事吧。”

“不可能的!我刚才还看见他了,他还跟我说话,就站在那儿。”医生的视线顺着我的手向走廊尽头扫了一眼,可那里除了一扇上了锁的门,什么都没有。

几个护士像在拉扯一块白色的床单一样七手八脚地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一张病床,担架上的人嘴角插着一根很粗的塑料管子,胸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我用手拖住病床:“你看,他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有呼吸。你们怎么了啊?你们都看不见吗?”我真替这些人感到可笑,他们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宣判一个人的生死呢?自以为穿上白衣就能扮演上帝和天使了吗?厨师也穿白衣的,卖肉的伙计也穿白衣的。

司徒南拉开我:“松手,乔唯,松手!你冷静点,那是呼吸机,他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就连警察也这么说,这些人究竟都怎么了?

我挣脱他,过去抓住那个医生:“你救救他,你肯定有办法,你救救他,他现在需要什么,我身上有,”我撸起袖子,露出一小块青紫的淤血,“需要血,是吧?来,抽我的!”医生的目光里透出惊恐,“你这个人,简直就是胡闹。”他叹气道。

我用自己的理解方式会意了他的目光,冷笑着:“对对对,不是血,”我又哭又笑,像个醉汉似的摇晃着把颤抖的手指放在鼻子上,“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现在就去取给你,我银行里有一百万,够不够?全都给你……”

“先生,拜托你理智一点。”医生厌烦地扯掉口罩,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请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乔唯,可以了。”司徒南拦在我和医生中间,给医生和后面的病床让出一条路来,病床上的人头部用厚厚的纱布严严实实包裹住,病床的轮子滑过我脚边时,我只看到那张脸被一层毫无生气的惨白笼罩着,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弟弟,他不是那个样子的,这怎么会是他呢?即便平时的他也像现在一样安静,但真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亲眼看着那些殷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去,流了那么一大袋子,压在负责抽血的护士手上沉甸甸的,可为什么他还是面无血色,对对对,我得问问警察,警察总是知道为什么,我抓住司徒南的衣领:“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把血洒了?啊?”

“你说什么呢?拜托你清醒一点。”他抓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可他的影像已经脱离了我的视线。

“我得再去抽一袋,再抽一袋。”我喃喃道。

后来的事,全是凌乐乐讲给我听的,她说我随便拉住一个护士就疯了似的举着两只胳膊说:“抽我的血。”她说我当时眼圈泛青,眼白里布满血丝,把值班的护士全都吓坏了,险些被当做狂犬病发作隔离起来。最后是两个保安架着我,被一个护士注射了一针镇静剂,护士朝司徒南和蓝鸽站的方向瞪了一眼说:“你们这也太闹了,干扰别的病人休息,医院可不是给他一个人开的。你们俩是他什么人啊?”蓝鸽回答她:“我们是警察。”

“警察啊?”她像撒气似的拔出了针头,“警察了不起啊,警察不也得来医院看病。你们还干站着干吗?你!”她指着司徒南说,“过来,帮他按着点儿。”就这样,那个很厉害的护士让司徒南帮我按了两分钟棉球。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把父亲从看守所接来了,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坐在我旁边,如果不是他的脸又黑又瘦,我差点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就回到了五年前。父亲的脸颊深陷下去,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种无法掩饰的歉疚:“我去看过他了。”他抬起被手铐锁住的双手抹了一把脸,看样子他刚刚肯定哭过了。我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叫了声:“爸。”

“嗯。”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

“不怪你。”

“到底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杀了人。”

“是那样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好像一只鸵鸟。

父亲和我守在弟弟的病房里,只有呼吸机维持着弟弟微弱的心跳,到了下午,红十字会也来了人,他们建议我捐出弟弟的器官,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说:“有很多人都需要你的帮助。”被我赶苍蝇一样赶了出去,他活着时候没人问津,死了却有这么多人需要他的帮助。

但第二天,我还是在肾脏捐献同意书上签了字,因为那个需要肾源的家属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们,跑到病房里又哭又闹。我只想为弟弟最后的时间留点清净。第三天,医生取出了弟弟的肾脏,然后,撤掉了呼吸机,医院允诺承担抢救弟弟的一切费用,因为器官的受赠者是一个很有钱的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