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第2/9页)

何淑贞被他悚然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震,垂首讷讷:“周、周大人,想……是想起来了,不过,周大人,您能不能告诉老身,您到底要我帮您什么?”

周梁昆朝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晃脑地道:“呵呵,当初波斯国在太宗朝时进贡的这幅宝毯,放在鸿胪寺那么多年,要不是三十多年前那次吐火罗的鉴宝专家来朝,品遍皇家所有的藏品只指出这一件宝物,却又不肯讲出其中的奥妙,先皇也不会心血来潮想到要我来破解其中的秘密。哼,想当初我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四方馆主簿,绞尽脑汁也搞不明白这幅地毯到底奇在何处,最后灵光一现,居然想到了去天工绣坊。”

何淑贞木呆呆地接口:“周大人您那时去天工绣坊,指明要找头名绣娘,结果……就找到了我。”

周梁昆眼神恍惚,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是啊。其实我那也是病急乱投医,都没想到刺绣和编织根本就是两回事,就抓着你到鸿胪寺,逼着你一定要把这毯子的奥妙研究出来,可哪里想到……”他注视着何淑贞的脸,已然泪光点点,“淑贞,你竟然真的把这幅毯子编织的秘密破解了!你真是太能干了!”

听到周梁昆的夸奖,何淑贞却并无半点儿喜色,皱纹密布的老脸更加苍白,颤声道:“命啊,这一切都是命啊。若不是为了破解宝毯的秘密,卑微的绣娘何淑贞又怎么会认识您周梁昆大人!”

周梁昆一愣,随即用劝慰的语气道:“哎,淑贞啊,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可叹你我如今已是土埋半截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各自的儿女。淑贞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再帮我这一回,我保证替你找到儿子,不论他这次考得如何,我都会替他觅个一官半职,你们今后的生活可保无虞啊。”

何淑贞的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冷笑:“周大人的好心老身感激不尽。只是周大人,您还没说到底要老身做什么?”

周梁昆书房的小院外,月洞门前一左一右站定两名家人,正在百无聊赖地望着天打发时间,突然鼻尖幽香轻拢,周靖媛的倩影亭亭玉立在二人面前。家人赶紧躬身施礼:“小姐。”周靖媛看都没朝他们看一眼,抬脚就要往月洞门里迈。

“小姐,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一个家人连忙阻拦。

周靖媛略感意外,圆瞪杏眼道:“什么意思?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吗?”

“这……”那两个家人满脸苦笑,面面相觑,他们对这位小姐的脾气再清楚不过,打心眼儿里不敢得罪。

周靖媛朝书房望去,朦胧的烛光照在窗纸上,两个人影正在摇摇曳曳。她蹙起纤巧的眉尖,问那两个家人:“老爷在会客吗?”

“呃……”家人苦着脸更是不知所措。

周靖媛想了想,冲着那两名家人嫣然一笑:“行了,我知道你们为难,就当压根没瞧见我吧。”

“小姐……”

周靖媛拉下脸:“少废话,老爷那里有我担着,你们要是再畏首畏尾的,就早打主意卷铺盖走人吧。”

两个家人一缩脖子,再也不敢吭声了。

绣花缎鞋轻轻踏在被夜露沾湿的小草上,周靖媛来到父亲的书房窗外。窗户并未关严,周靖媛屏住呼吸,从窗缝中望进去,不由大吃一惊:站在父亲面前的那个神秘来客,竟然是前些日子被自己请入府中刺绣的老妇人。周靖媛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凝神细听屋内飘出的断断续续的谈话。

周梁昆犹豫良久,从书案后的多宝柜上取下一个青瓷花瓶,“哗啦”一声砸在砖地上。何淑贞和屋外的周靖媛都给吓了一跳。再看周梁昆,他俯下身子从瓷瓶碎片中捡起一个包裹,颤抖着双手置于案上,慢慢展开。周靖媛的眼睛越睁越大,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那是块薄如蝉翼的丝绢,原来叠得很紧,只有几寸的宽厚,展开来居然覆住了父亲那宽大书案的桌面。丝绢呈淡淡的黄色,几近透明,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屋子里,何淑贞也看呆了。良久,她才想起来问:“周大人,这是什么?”

周梁昆顾自抚摸着丝绢,面露诡异的笑容,沉声道:“这是件关乎本朝许多人生死存亡的物件,它叫作‘生死簿’。”

屋外,周靖媛听得心儿狂跳,好不容易才压下一声惊呼。

“生死簿?”何淑贞又惧又疑,喃喃重复。

周梁昆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是的,生死簿。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它,其实得到它的滋味,我最清楚,那才叫作日夜不宁、生不如死!如今我周梁昆的身家性命便系于它一身,失它,必死;保有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淑贞,我要把它藏在一个最好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吧?”

“我?”何淑贞目瞪口呆。她终于明白了周梁昆要自己做什么,但是……天哪,何淑贞心中骤然升起的恐惧几乎令她窒息。她晃了好几晃,才稳住身形,有气无力地道:“周大人,做这件事需要一天一夜,难道我就在您的书房里做吗?”

周梁昆此刻倒变得胸有成竹:“这我早计划好了。淑贞,这间书房后面有间暗室,我即刻放你进去做活,把你锁在里头绝对安全。隔段时间我会亲自入内查看,并给你送些食水。等你做完,便放你出来。”

何淑贞沉默了,书房里一片寂静。周靖媛站在窗外,仿佛都能听到屋内两人的心跳声。许久,老妇人轻捋了下垂落的白发,凄然一笑,问:“周大人,您……真的这么信得过淑贞吗?”

周梁昆怔了怔,走过去将手搭在何淑贞的肩上:“淑贞,你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你也尽管放心,生死簿一旦藏好了,今后再见天日的时候,还仍然要仰仗你的。”

周梁昆和何淑贞进了书房后面的暗室。周靖媛悄然离开窗边,匆匆往院外而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怎么地走回了闺房,这才扑倒在锦被上,任凭泪水肆意地流淌。

七月十五日,盂兰盆节。

从一早开始,洛阳的大街小巷就已热闹非凡。卯时刚过,狄仁杰就入宫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盂兰盆会去了。这个规矩自太宗大历元年起至今,随着尚佛风气在本朝的盛行,可谓年盛一年。每年的盂兰盆会在宫中都要设立内道场,巨幅的旗幡上书高祖以下的各帝圣位,由百官在梵乐声中迎拜入内。殿前的盂兰盆更是镏金镀彩,周围遍置蜡花果树,气派非凡。

狄忠牵着韩斌的小手,正沿着洛水往天津桥前走来。韩斌的左手挽着缰绳,小神马“炎风”溜溜达达也一路随行。今天过节,洛阳所有的主要街巷都会搭起法师座和施孤台,诸家佛寺前要供奉起盂兰盆和装饰繁盛的花树,并大做法事,官家更是在沿洛水的大街上每隔百步设下香案,由百姓布施新鲜果品和糕点,因此这一天连店铺都关门歇业,将街道出让给鬼。出发前,狄忠费了好些唾沫,想让韩斌明白,今天的大街上人潮涌动、拥挤不堪,根本没可能骑马,带上“炎风”也是累赘,可韩斌现在的脾气变得十分倔强,压根不理狄忠那一套。狄忠无奈,也着实心疼这孤苦伶仃的孩子,只好任他牵上“炎风”一起出门,只是不许他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