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第4/9页)

但是,尽管整个过程策划得多有破绽,幕后之人却牢牢抓住了失子百姓的切肤之痛,此刻的人们哪里需要什么严密、合理的解释,他们所要的只是一个说法,一个悲痛的宣泄口,一个复仇的对象!

于是就在这座萨满神庙中,面对聚集起来的百姓,身披黄色袈裟的僧侣号称自己乃城南大运寺的住持,最近修法和占卜时,发现庭州城被邪祟的势力控制,有人在行使最恶毒残忍的巫术,目的是使死去之人复生。他告诉众人,据他的推算,裴素云就是这个巫术的主持者,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她前一阵子在沙陀碛中失踪的姘夫起死回生!

“真的是这样!”人群中有人跳出来附和了。这两天裴家附近的住户确实发现,裴家的小婢阿月儿忙忙碌碌,每天都要往屋外的河沟里倾倒好几盆血水;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厥小伙子,跑进跑出地从市场买回药材和布匹等等物品;突骑施的乌质勒王子,每天午后都会来裴家小院待上好一阵子,面呈忧虑之色。种种迹象表明,裴家肯定藏有重病之人,多半就是那个裴素云通过巫术救活的姘夫!

黄袍人见众人越来越激愤,干瘪的脸上皱纹更深更密,一双阴鸷的小眼放出凶恶的光芒,他抬高声音道:“各位,裴素云为了让她自己的姘夫死而复生,竟令你们的孩子活生生被放血而死,其手段何其毒辣,简直是灭绝人伦!各位,你们说要不要向她讨还公道?”

“要!”众人齐声高呼,目眦欲裂。

黄袍人又道:“这裴素云是萨满女巫,有点儿法术,咱们去和她斗,还得做好充分的准备,不得莽撞!”

“这……”众人略一迟疑,又有人喊道,“法师,咱们就听您的号令,您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黄袍人冷笑着反问:“我来领头没问题,只是你们怕不怕?”

众人悲戚连连:“我们的孩子死得这么惨,简直就是剜了我们的心头肉啊,我们什么都不怕,只要能报仇,就是与那女巫同归于尽,我们也认了!”

黄袍人点头:“据我算来,那女巫的姘夫虽然活过来了,但情况仍很危重,为了让他彻底好转,恐怕裴素云还要施更多的妖法,杀更多的孩子,就算不为了你们自己,为了庭州其他百姓,也绝不能让她再这样肆意妄为、残害无辜了!”

一席话将人们的复仇之火煽动到了顶点。大家再无丝毫犹豫,就要冲出神庙大门。黄袍人忙制止大家,说现在还未到时候,女巫是有法术的,擒杀她必须在黑夜之中,以烈火焚烧才能扼其命脉,令她完全丧失法力,乖乖伏诛!

覆盖庭州城的浓雾随着夜色降临,愈加厚重浓郁。整个城郭都被深重的黑霾压得窒息,刚过戌时,外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阿月儿忧心忡忡地打开院门,伸手去接阿威手中提的大陶罐,阿威朝她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松松地将陶罐提进屋里,搁在桌上。阿月儿的脸微微有些泛红,自从阿威来了之后,他就揽下了每天傍晚去取冰镇酸奶的活,倒弄得阿月儿有些不好意思。

阿威走到榻前看了看,低声道:“伊都干,我过来之前,王妃关照我今天晚饭后回乾门邸店一次,并且今天王子没时间过来,我要去通报下这里的状况,他惦记着呢。”

裴素云朝他微笑点头:“嗯,你去吧。天气不好,多加小心。”

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显得十分昏暗。虽然如此,裴素云仍侧着身子坐在榻边,小心地将烛光挡在自己的身后。

“阿母,外面好黑啊,有点儿吓人呢。”阿月儿从陶罐里头舀出一碗冰镇的酸奶,走到一边喂给正闷声不响和哈比比玩耍的安儿。看着安儿津津有味地吃着,阿月儿小声嘟囔:“安儿这两天真奇了,一点儿都不闹,好像突然懂事了。”

听到这话,裴素云回头微笑:“是啊,我一直都说安儿心里面比谁都明白的,他最知道谁对他好,也懂得应该对谁好。”昏黄的烛光在她疲倦的脸上跳跃,稍微紊乱的发丝贴在脸畔,但神色中焕发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妩媚和恬然。阿月儿看得愣了愣,从陶罐里又盛了一小碗冰镇酸奶,端到榻边小声说:“阿母,给……呃,他吃一些吧?”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袁从英,只好叫“他”。

裴素云接过酸奶,又悠悠叹了口气,将手中一直在摇的檀香木团扇递给阿月儿:“别直接对着他,扇得轻一点儿。今天太闷热,我给他擦汗都来不及,这倒也罢了,就怕他喘不过气来……”她俯下身将嘴唇贴在袁从英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便舀了一小勺酸奶,小心地送进他的嘴里。除了水之外,这种冰冻的食物是袁从英现在唯一能咽下去的。

阿月儿在一旁摇着扇子。袁从英来了这两天始终昏迷不醒,裴素云坚持亲自伺候他,连碰都不让旁人碰,杂务又有阿威帮忙,所以阿月儿的活其实并没有增加太多。此刻她看着女主人眼中闪烁的充沛爱意、温柔无比的动作,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价之宝,心中真是既同情酸涩,又隐隐有些羡慕。尤其让阿月儿纳闷的是,袁从英明明毫无知觉,裴素云却老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而有时候他好像还能听见似的……

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阿威略显慌张的声音:“伊都干,王子殿下来了。”

阿月儿一抬头,乌质勒阴沉着脸疾步而入,阿威跟在他身后。乌质勒直接走到榻前,裴素云朝他微微欠身:“王子殿下。”她也感到了乌质勒的异样,几乎本能地将手搁到袁从英的胸口。

乌质勒皱着眉头看了看,问:“他还是那样?”裴素云沉默着点点头。乌质勒长叹一声,直起身来侧耳倾听。

阿月儿觉得奇怪,也跟着竖起耳朵听了听。沉闷寂静的夜色中,远远的似乎真有某种动静,莫名地让人毛骨悚然。阿月儿不安地望向女主人,她的神情倒还镇定,只是更紧密地靠近那昏迷的人,要保护他似的。

乌质勒的脸上露出异常森严的表情:“伊都干,你必须立即离开此地。哦,当然还有从英、安儿、阿月儿,你们都要走……这里有危险!”

“危险?”裴素云惊问,“什么危险?为什么要立即离开?”

乌质勒的下颚绷得更紧,在昏暗的烛光下看去简直有些面目狰狞,他又听了听,暗夜中悚人的响动似乎又迫近了些,他生硬地说:“伊都干,没时间多解释了,只是乌质勒在庭州官府中的耳目向我密报,有心怀叵测之人散布谣言说伊都干施展妖术,残害了许多庭州的儿童,现在那些孩子的父母集结起来,要来向伊都干寻仇,很快就要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