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第2/9页)

她说,第一,产业大半在金素痕手里,其次,老人无遗嘱,而蒋蔚祖无法回转,最后,金素痕抓到证据,否认蒋少祖底权利。

“什幺呢?”郑成,带着律师底精明,问。

“因为少祖小时候过继给我们大伯,虽然后来我们大伯死了。”

“金素痕有什幺证据?”

“信呀!大伯底房契呀!”王定和轻蔑地说。

在这个对话底全部时间里,蒋少祖皱着眉头向着窗外。有燕子在阳光里飞翔,他想到燕子,同时脸上有严峻的,轻蔑的表情。别人如此谈到他,使他愤怒。王定和说话时,他突然向着王定和。

“我要表示,我并不想要一点点东西--。”他用细尖的声音说。

王定和看着他。姊妹们震动了。眼泪,沉痛底宣言,出现在蒋淑珍眼里。

“我到南京来,只是因为这是我,为人子者底义务。”蒋少祖说。

“我们没有说你呀!”蒋淑媛愤怒地叫。

“郑先生,我们外面谈。”王定和站起来,冷静地说。

律师站起来,笑着点头,在这种礼节里有快乐,弯腰走出去。

“少祖!你怎幺这样?”蒋淑珍说,泪水流下来。

蒋少祖含着有力的笑容向着窗外,然后站起来,未说什幺,走出去。

“我是在过着我底内部的,孤独的生活!”他想,挟着手杖走下了台阶。

在春日的,热闹的阳光下,车辆不绝地来往,街上有骚扰的,生动的声音。蒋少祖闭着眼睛走下台阶,觉得周围一切都忙碌,内心有温柔,脸上有了严肃的,感动的表情。这个春日于他是重要的。他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经历:神秘的,温柔的渴求和锐利的,肉体底快感。意外地,偶然地,蒋少祖得到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遇到它的时候,人们认为正是自己所寻求的。当蒋少祖从窗户里凝视着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平常的日子和平常的天气,但当他走下台阶时,从他底愤怒底消失,从他底内心底突然的颤抖和歌唱,--他看见,并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他觉得这个上午是神圣的。

于是他看,感觉,记忆周围的一切,觉得忘记了这一切,是不可补救的损失,这个自觉带来了瞬间的光明。在这个光明里,树木,燕子,阳光,悠远的云,车辆,男女,尘埃--变成了在他底精神支配下的,他底内心底图景。他以后再不能如此感到它们。

“是的,我过着内心的,孤独的生活!”他想,走到街上。“没有必要去为他们烦恼,是的,这是那种无灵魂的俗恶的人--有些清高,啊!”他对郑成下了结论,结束了这个人所给他的烦恼。

有车辆滚过他身边,他没有去辨认是什幺一种车辆,但觉得车上载着鲜丽的阳光。

他看见活泼的女孩底绿绒帽上有阳光。于是他开始不看一切,而在颤动的情感里感到一切,觉得心里有诗歌;这种进程在他是神秘的,不知为什幺,他觉得这是不可告人的。他底心灵在重复着一种努力;企图掩藏自己底情绪,而渗透外界一切底情绪。在这种努力有成效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切:城垣,车辆,竹篱,树木,却感到失去它们的恐惧;但在这种努力被疏忽的时候,他就感到内心有诗歌,不看到一切,却看到女孩绒帽上的喜悦的阳光。

“是的,是这样的,我不能失去这一刻钟!啊,时间,假若你能够停住!”他说。

他想到王桂英,想到父亲,十分奇怪的,因想到他们而快乐。那种强烈的快感在他身上发生,这种快感使他简单而轻松地意识到犯罪底诱惑和快乐。

“啊,这种丰富的时间,怎幺能够再得到!”他盼顾,想攫取什幺。汽车驰过他身边,里面有艳冶的,光耀的颜色。于是到处有艳冶的,光耀的颜色。他恐惧,然而快乐。

“但是,我底这些,别人都没有权利知道!”他想。他叹息,下颔颤抖,走了回来。

在这个意外的,奇异的春天上午,他所经历的欢乐与神秘,攫取的欲求与扰乱,和艳冶的,光耀的颜色,女孩绒帽上的阳光,车辆,城墙--结合在一起,深刻地留在他底生命中。像一切现代人一样,蒋少祖经历到这种偶然的,短促的冒险--他们叫它做心灵的冒险--由于永恒的烦恼和迷惑,把这个偶然的,短促的冒险当作全生活底最大的启示和肯定。

第一次开庭时,蒋少祖到了场。以后他便退出了这个无望的诉讼。

律师是郑成介绍的(他自己坚决不肯干)。郑成并且向蒋家指示了通向法庭内部的大路。从这些指示,蒋家底人们明白了何以郑成有这种乐业的活泼的精神,而不以失败为失败。郑成,在女儿底婚事上,虽然被欺,但在律师底事业上,却是成功的。

他是成功的,因为他底这件官司,和另外一些官司,已经花费开来,绝不会有胜负,绝不会以胜负结束。而拖延时间,是金小川底致命伤。通到法庭内部的大路,是敞开着的,因而通到社会的路也辉煌。像在蒋家底人们里获得成功一样,郑成在社会上获得了成功。

他在和金小川吵架的广告上说,他是和恶魔战争。道德的社会相信他是如此。并且他底乐观的从业精神给了人们以大的感动。

但蒋家底人们缺乏这种精神,缺乏这种强固的社会联系。并且,和金素痕比较,他们不能算是有钱的。没有谁肯垫出这一笔费用来。在王定和夫妇和蒋少祖之间起着斗争。

开庭以前,大家设法和蒋蔚祖见了面--没有从这个神奇的,颓唐的人得到结果。在开庭的时候,他们是违背了律师底嘱咐,违背了法院底精神的。老母亲在堂上哭,叫,骂,把一切都弄混乱了。

法院宣布调查,并且封闭财产。差不多全部的财产都失踪了,金素痕证明它是在王定和和蒋少祖手时。王定和和蒋少祖则证明相反的。于是法院封闭了洪武街,水西门,及苏州底老宅。母亲被驱出洪武街,迁到蒋淑珍家里来。第一次开庭后,在失望中,蒋家内部起了反省、整理,和斗争,第一件事是筹钱,因为姨姨和他底可怜的小孩们逃往镇江,需要钱,孤独地蹲在苏州的冯家贵需要钱,打官司需要钱。

蒋淑媛和蒋少祖谈判了一个上午没有结果。傅蒲生在家里和蒋淑珍吵架,因为在几个女婿中,他所得到的最少。蒋淑华犹豫着,征求着丈夫底意见,处在痛苦中:她记得在她结婚时父亲运了二十口箱子来的那件事。

蒋少祖,这半个月内,最初住在洪武街老宅,然后搬到陆牧生家。他和陆牧生有较好的感情。蒋淑媛接他去,他拒绝了。他整天在外面找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