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逢(第3/4页)

“他在这里一定安插了眼线。他(她)会是谁呢?帆帆知道吗?”

凯平摇头,“这么多人,她也说不准……”

夜真静啊。凯平停止叙说时,这里一片沉寂。

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往死里爱着,一个往死里阻挡。天快亮了,我说睡吧凯平,明天再说。凯平说不,他在这儿只有一天的时间,天一亮他想和帆帆说话——哪怕真的只是最后一次交谈,他也要全说出来。他要再次告诉她:就为了还上父亲的钱,他才在古堡里工作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她只要轻轻说一句“回来吧”,他就立马离开那儿——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帆帆。

我的心里有些热烫。由此我又想到了庆连和荷荷。我说:“他们正在海岛上——我上次说过的那个疯了的姑娘。庆连一步都不敢离开,生怕她走丢……”

凯平一听到她的名字,神情变得沮丧万分。他说:“老板正在让人从国外弄回那个人来,引渡十分困难。现在胆大妄为的人太多了,他们不计后果,铤而走险……”

“你们的公司真是一只无恶不作的‘大鸟’!小时候听了那么多大鸟精灵的传说,想不到今天真的让我们遇上了——你们公司以‘大鸟’做标志,当地人都叫你们‘大鸟’——这该不是一种巧合吧?”

凯平摇头,他仍旧为自己的老板辩护:“也许他真是一只‘大鸟’,不过他是一只好鸟。他得知下边一些人的胡作非为之后,一口气撤掉了那么多人。有些吓人的细节,那些前去调查的小组也不敢告诉他,他身边的人更不敢吱声……”

3

我返回了小院。谢天谢地,一家三口都在。他们一家人把我当成了这里的“第四口”:一个远行的家庭成员。我最关注的还是荷荷,是她现在的状态。我发现她不像过去那样亢奋,而是有些蔫,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胖。她消瘦了一点之后,身形就变得像从前那样轻盈、苗条和柔韧,只是离得近一些才会发现脸庞略显憔悴,眼睛也不再清纯明亮。她微笑着看人,嘴角翕动了一下。

“宁哥,我们想你,总说你快回了,就快了!”庆连声音里充满了欢快。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可见仍然没有消除一路的疲惫。他时不时地咳嗽,说:“吹了海风——岛上的风硬啊!岛上的湿气真大……”

老母亲疼惜地看着儿子,却要握住荷荷的手,拍打着,抚摸着。我想任何人,无论他(她)有多少忧烦和焦躁,都会在这样的慈爱之中消化和融解吧。

庆连单独和我在一起时谈到了荷荷,不住地吐着长气:“她像飞一样,谁也追不上——她真像长了翅膀一样……”

“你是说她一路飞跑?”

“我是说她一到了另一些地方,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追不上她了!她在人空里三蹭两钻就没了影子,我想她有时是故意为了甩开我。她不愿让我跟上,像个孩子一样想躲开我,那样好干点淘气的事儿……”

“那可不是一般的‘淘气’啊,那要出大事的!”我差一点就把那个叛逃的家伙说出来。

“她在一个集市上真的把我甩了,怎么也找不到人影,急得我头上快冒烟了!我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心想这一下让她走丢了可就麻烦了——天一黑她再不回来,这一夜怎么过啊?我一直等到集市散了场,还是不敢动,怕她想找也找不到我……就这么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半夜。我又饿又累两手抱头那么坐着,突然有人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还嘻嘻笑呢!是她,手里提着两瓶啤酒几根红肠,说:‘喝,吃,干杯!’我哪有心思啊,我问你跑哪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急死了!她笑眯眯的,说不过是想起了一个熟悉人——是从人群中的背影上看到了一个熟人,然后就一直追他,还是追丢了!‘你不是把我也追丢了吗?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呢?’听听,她还满嘴是理呢!我问她追那个人干什么?她说没大事,不过是个熟人——有一次在‘大鸟会’上认识的……”

“大鸟会”三个字引起了我的警觉。我打断他:“是‘大鸟会’?你听清了?”

“没错,就是这么说的——老说‘大鸟’,我都听得耳朵起老茧了,她把我当成了孩子,总想逗我。原先我以为她病得没治了,后来才明白——我和她一天到晚在一起,什么都清楚,她调皮着呢,总是和我动心眼,把我看成不懂事的小孩儿,寻开心,想糊弄我。我有时真的识不破她的诡计……”

“她觉得自己聪明?”

“嗯。她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人,她说的话,一大半是逗我玩的,不能当真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逗你?”

“可能就为了好玩吧!她躺在炕上,有时说‘外面下雨了’,我起身看窗子她就哈哈笑;我离开的一会儿,她会把炕上的被子塞上一些东西,看上去就像里面躺了一个人——我回来时她就装作害怕的样子,用手使劲护住了鼓鼓的被子,哀求我说:‘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再也不来了!’我还真以为有个男人钻到被子下边哩,猛一扯开才知道是逗我。她笑出了眼泪。你看,她这样的脾性,心眼多得麻袋都装不下,怎么会害脑子病呢?”

我反问一句:“那你是说林泉诊断得不对?那她赤裸身体往外跑怎么解释?”

想不到一句话让庆连的脸色变了,他有些恼怒:“那是另一回事!那只是一会儿的事情,那会儿她急了……”

“现在呢?比如说她这会儿?”

庆连往一旁望望,低声说:“告诉你吧,她有时狂躁一点是真的;不过她平时真的没有病——她只是太聪明太调皮了,也太任性,就像个孩子一样淘气。她没事了就难受,闲得慌,就会给你编一大堆瞎话儿,说得没头没尾没边没沿,你要信了她的话麻烦大了!哪有什么‘大鸟’、‘大鸟会’,都是她编了玩的……”

我可不敢苟同。因为那个公司真的就以大鸟作标志,这可不是她编的。我想多了解这一路的事情,就问起来。

庆连显然被折腾坏了,但不愿说得太多。我终于发现与过去不同的是,他正在极力维护荷荷的某种尊严、小心翼翼地遮掩她的精神缺陷。这多么不可思议,然而这是真实的感受。他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这让人感动又让人焦急。因为这时候的任何一丝虚荣都会害人的。想到这里我不得不告诉他:

“她顽皮,这是肯定的,这是她的性格;再就是,一般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将顽皮保留更长的时间。但她精神错乱是真的,这一点可不能存有侥幸啊,我的老弟!我们要让她按时吃药——她骗你,就会设法把药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