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逢(第2/4页)

当我把背囊归拢在那间有洗浴间的客房里时,她突然问了一句:

“你该不会再引来一个人吧!”

我像被人叩了一记,但马上灵机一动说:“谁知道呢,不速之客总是有的,就像我……”

“你可不是。你是我们农场的客人。别人不行,他们不行……”

2

我等待那个“不速之客”,又担心出现尴尬的场面。其实我极有可能是过虑了,也许一切都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固执地认为凯平这样英俊的青年,还有他的心灵,没有一个姑娘可以真的拒绝。帆帆只是一个例外,一个让我无法相信的极不真实的例外,所以我无从判断也无从预料了。我在心底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曲折的长恋,它最终会以喜剧的形式来做个结局——只可惜这其中的悲剧已经上演过了,它不是短促的插曲,而是真正悲惨的故事。悲剧的舞台就是橡树路上的大院,那里我前不久刚刚去过——像墓地一样沉寂。这会儿我的眼前一直闪动着一双呆滞可怕的目光,一双瑟瑟发抖的大手……不幸的老人失去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一个像阳光和泉水一样的少女,如今只和那个光头厨师在一起,那是他人生寒冬里的陪伴者……

我整整待了一天。帆帆很少来我这儿说什么,只在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从早餐到晚餐她和小阿贝都陪我,正好在这个时间说说话。她小心地回避着那个大院,那两个人。我也不会主动提到他们。可是那个冬天的大院太冷了——由此我就想到了这里的取暖问题,我问这里没有暖气设备,冬天难过吧?她摇头说还可以:这里有“土暖气”,就是那种火炕连接的火墙,即做饭和烧炕的烟道串连在房间的墙壁中,这就使每一点热量都得到了合理利用,使每个屋子都暖融融的;夏天则有太阳能。我又问冬天农闲时间这里的工人都放假回家了吧?这样会节省许多开支。她说:不,这里的工人虽然冬天相对轻闲一些,但他们仍然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比如整修水利和检修农机等;再就是“做豆腐”——原来农场里有一个大豆腐房,一到了冬天里不仅出产豆腐,还出产豆浆豆皮腐竹等,这在周围是最受欢迎的。

“我们的豆腐好吃不好吃啊?”

还没等我回答,一边的小阿贝就“啊、啊”地叫起来。原来他嘴里正含着一大块豆腐,张开嘴给妈妈看。我觉得这个小家伙有点迟钝。这个孩子显然没有遗传母亲的优异,只有那双大眼睛除外。

这天半夜时分,突然护院狗大叫起来。我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就披衣坐起。窗外是大声说话的工人,可能是守夜的在找什么人。我看见帆帆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了,她听那个工人说了什么,然后就陷入了沉默。我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详着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人!是的,凯平到了……我麻利地穿上衣服,跑出门去。

“我听到狗咬起来了。”我站到她和那个工人跟前,眼睛望着大门口。

帆帆像是对那个工人说了一句:“还说什么……早就约好的。”然后就回自己屋子去了。

那个工人就去大门那儿了。我跟在后面。大门打开了,一步跨入的果然是凯平。他对工人说一句“对不起”,就一下握紧了我的手。

这个夜晚干脆不再睡了,凯平精神得很,可以看出长途跋涉一点都没有让其疲劳。他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了,说:“老板那儿有事,我好不容易才请了一天假——我假托老头子病了……”我立刻憋不住了,捶他一拳:

“老头子真的病了!”

凯平瞪着我。我告诉了这个冬天看到的岳贞黎。

“真是一个悲剧人物。如果他脑子转转弯多么好!这样你们生活在一起,无论他来这个农场还是……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大家庭啊!真可惜……”我说。

凯平“哼”一声:“你低估了他。他不会的。”

“这真有那么难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问他吧。”

一阵长长的沉默。我想凯平未必不担心岳贞黎的身体,可他没有办法。我没有把老人得病的原因告诉他,没有讲那个夜晚岳贞黎做的那个噩梦。我只小心地问他:

“你知道这期间你父亲来过这儿吗?”

“知道。那时候他已经病了,他是挣扎着来的……”

我愣了一下:“这么说你知道父亲病了?”

凯平在窗前走动:“他害怕身体不行了,要来看看她——其实是来这里下一道最后通牒的。”

“什么通牒?”

“就是让她保证不和我走到一起!”

我盯着黑影里的凯平。这么顽梗的老人,这可能吗?这到底为什么?“有没有可能是你的误解?他也可能只是想念自己的干女儿,想来看看这片大农场……”

凯平冷笑,这笑声让我心里发凉。他长时间趴在窗上,像要极力看清外面的景物似的,一边说着:“那一天他和帆帆打起来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老人家拖着一副病身子赶了来,照理说帆帆该好好接待他啊,可你猜怎么着?”

他转过脸看着我:“她把老人关在了大门外,这是真的,她暗中叮嘱了工人,说主人不在,不放他进来!老人暴跳如雷,大骂,喊着帆帆……最后她害怕了,才放进来。想想吧老宁,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怕他是肯定的,可是从那一次我才知道,她更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霸道惯了,所有人都怕都恨,可又惹不起!不过怕他的人一旦脱离了那座大院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要说我,就连帆帆都想把他关在门外!我知道了以后简直不敢相信!可这是真的!她把他关到门外了,她不认他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脱口而出:“可不要忘了,这个大农场是岳贞黎出钱为她办起来的,没有他就没有今天……”

凯平声音放低了:“问题就在这里。这也是他对她的杀手锏——所以最后就起了作用——她放他进门是心软了,那还用不着这个杀手锏;我是指他给她下最后通牒的时候,是它起了作用!他命令她:再也不让凯平进这个门,不允许有任何来往——如果违背了这个指令,他就将收回农场的所有投资,他要说到做到……”

“是你的估计,还真是这样?”

“真是。这是帆帆哭着告诉我的——她在求我,求我再也不要来了,一次也不要——‘你如果真对我好,凯平,你就饶了我吧,我没有这个农场,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哭着求我。我当时告诉她:你能等吗?再不要一年两年,我就会把所有的钱全都还给他!不就是几个臭钱吗?我们不要怕,帆帆,他是用这个来要挟你;再说我来这儿他也不会知道的。帆帆浑身发抖,一提到父亲的名字她就这样,她说这儿的事情什么都瞒不了他,他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似的,能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老头子在农场只住了一夜,一夜都是搂着小阿贝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