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4页)

如果到村里宿下,我想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小鹿和小阿苔都坚持宿在野外。我们只得改道往那片林子走去。林子离村子的直线距离至少有四五公里,当然也算一个去处。现在离得近一点儿,可以看清它们的确是一片钻天杨:树肤开始泛出一点绿色,老皮正一片片脱掉,上一个冬天枯死的细小枝芽在春风里摇落,一片片小孩巴掌似的叶子嫩嫩地伸展。晚霞中,这儿洋溢着一种安谧和纯净的气息。

夜宿就要找干柴点一堆篝火,还得找水。如果没有水会是很糟的,那只得动用水囊里珍贵的贮存。小阿苔说:“不要紧,没有水我到村子里去讨。”

看来她宁可到村子里跑远路讨水,也不愿住到村子里。她对帐篷充满了新奇感。

还好,树木长在一片干干的沙滩边上。原来鼋山南坡落下的雨水在水盛季节冲成了一片水潭,它在这个季节干涸了,被水冲来的粗砂砾变得一片洁白,煞是可爱。在砂砾中间可以找到一丛丛刚刚长出的芦苇,芦苇嫩芽绿得让人喜欢,小阿苔甚至想采一点来煮饭。我告诉它的味道是不好的,只让她去采柳芽。结果她不仅采了很多柳芽,还采来了一些钻天杨叶。我只得把钻天杨叶子一片片剔除。在这儿找水并不难,芦苇旁边就有一个个小水湾。可尽管这水很清,小鹿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宁可在沙地上掏一个洞,等水慢慢渗满再用。

篝火点起来,小鹿不断往里添柴。剩下的时间我就让小阿苔注意看住那个沸腾的小锅,我来动手搭帐篷。两顶帐篷离得很近,中间再用绳索连起,这样我们夜间就能互相照应了。篝火点在下风头,火星不会落到帐篷上。它们搭在钻天杨旁边,离帐篷很近的地方甚至有一棵夜合树。它要等到夏天才开花,这时候娇嫩的叶芽已经在黄昏时分羞涩地闭合了。

离我们不远处的那个小村的狗叫声稀一阵密一阵,鹅的叫声粗糙而沉闷。这使人想到那个小村里有一份热腾腾的生活。

晚餐我们喝着咸饭,后来又煮了一点水,每人冲了一杯茶。篝火烧得多旺。天完全黑下来,天空一碧如洗。这个春天的夜晚,帐篷和篝火旁边,三个人的背囊扔在一处。尽管疲劳得很,小阿苔还是站起来踢踢踏踏跳了几下,然后又扳住了小鹿的肩膀。他们的额头顶在一块儿,后来干脆就躺在了洁白的沙子上。篝火把他们映红了。一种颤颤的感激的幸福飘过心头。我这时还想起了背囊里有一瓶白酒,它是准备在旅途上的特殊时刻享用的,比如说着凉时。这个夜晚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了喝酒的念头。他们俩躺在那儿,数着星星,嘴里哼哼呀呀。村子里飘出了一阵歌声,暖风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含混。小阿苔屏住呼吸听了一刻,然后突然转脸对我说:

“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就讲过去你来这大山里听到和遇到的。”

嗯,那样的故事可太多了,只是我一时不知从哪儿讲起。

小阿苔笑嘻嘻的:“怪不得呀,你老到这儿来,这儿多好呀,这儿可比城里有意思多了。”

小鹿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转向我,打断小阿苔的话:

“我们这次从东边小城跟你往前走,也到你的东部去好吗?”

我像被磕碰了一下。我说:“不,你们还是从小城那儿直接回去吧,按照原来的计划;再说我跟你们讲过:那儿已经没有什么了。”

“一点也没有了?”小阿苔睁大眼睛。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你们看了会失望的……”

我们在篝火旁一直待到很晚。该睡觉了,我商量小鹿是不是让小阿苔一个人住那个彩色帐篷?反正大家都离得很近。

小鹿看看我,笑了起来。他又撅嘴巴又做鬼脸,不知是什么意思。后来他索性直来直去说:“你算了吧,我们不会出事的。我们早有准备。我才不会让她怀孕……”

最后一句让我吃了一惊。我马上觉得自己有点愚蠢。我原来还一直觉得他们少不更事,其实人家什么都懂。他们走得比我想象的要远多了。

小鹿伸伸舌头,最后看了一眼篝火,忙不迭地钻到那个彩色小帐篷里去了。里面立刻传出欢天喜地的声音。我明白了,这次旅行对他们来说是一次盛大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