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发抖(第4/4页)

“她把一个现代化的农场管理得井井有条!我真有点佩服她,这是我想不到的……”我终于畅快地说了起来。刚才我一直像憋着一口气。

“啊啊,她啊,她没白在我身边过、过这几年啊!她会经营的……我想她和孩子——小阿贝!我想啊……”

他的声音哽噎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被一个老人的深情和慈悲深深地打动了。这时候我又想到了那个总是不动声色的田连连——作为帆帆以前的丈夫、小阿贝的父亲,他显得太无情太冷酷了——就我所知,在前不久老人踉踉跄跄奔向农场的时候,这小子甚至没有跟在身边!这更像是一个冷血动物……

岳贞黎累了。他的手抖得更厉害,身子大仰在沙发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田连连蹑手蹑脚走来,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又抱来一床毛毯盖在他的身上。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听到一阵鼾声,这才小心地退出来。

我和田连连坐到了门厅里。我很想和他一起到外面走走,可他不敢离开这儿时间太长。我发现这段时间里田连连变了不少,脸上的皱纹明显密了深了,眼角也耷了一点,使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死气沉沉的阴冷。这种表情多少接近于岳贞黎,也算近朱者赤吧。我小声问道:“岳伯伯什么病?中风?”

“不,不是的。是夜里受寒……”

“这么好的暖气会受寒?”

“首长老了,打仗时身上又带了伤……那天我床上的电话一响,就知道不好,赶紧披上衣服去了。首长斜倚在床上,全身打抖,脸也青了。我问他怎么回事,这才发现他话也说不清了,伸手指着屋角喊一个人的名字。我好不容易才听清……”

“他在喊谁?”

“于畔……他的老战友!”

我脱口说了一句:“这是凯平的亲生父亲!”

田连连看看客厅的门,确认里面的人还没有醒来,这才说下去:“他原来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又伏在于畔的背上,于畔的肠子淌了一地……他喊个不停,谁也不应,醒来以后全身冷汗……”

“你进来以后他已经清醒了?”

“只醒了一半,因为他还要往角落里缩,眼看着屋角喊呢!”

“他喊什么?”

“喊‘于畔’、‘老于’,喊‘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全身抖得不行了,我一抱他沾了一身汗……”

“这种情况你不应该和他分开睡,起码也要住在同一座楼里。”

“医生也这样说。可首长不同意。他已经习惯这样了,多少年都是自己过夜。”

“当时没有赶紧送医院吗?”

“开始没有,像过去一样,天亮了一群保健医生来到家里。看不出什么,半上午才去医院。在那里住了两天,什么都查了,不是中风,也没发现其他突发病的症状。医生估计是神经紧张或者……就这样拖到现在。吃一些药,饮食上规定了新要求。总是害冷,一天到晚冷……其实我知道病根在哪里,自从帆帆离开以后,他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没有办法,谁也没有……”

田连连的口气里有一种绝望,这会儿想起什么,猛地刹住了话头。

我紧接上问:“你上次为什么不随老人去一次农场?你真的不想帆帆,也不想孩子吗?”

他有些紧张地看看我,一双手竟然像岳贞黎那样抖瑟起来。他把手背到后面去。这样一会儿他才盯住外面,眼望着副楼的方向说:“我……有任务的;首长让我守在这儿,我就……不能离开。我听首长的,一切都由首长决定……”

我盯住他,这会儿觉得他的脸相是那么憨厚朴直。我压低声音问了句:“给我说句真话,你不准备和帆帆复婚吗?有没有这个可能?”

想不到这一问让他立刻慌乱羞怯得不行。他简直是无地自容,抖动的双手从背后拿出,又再次藏起,小声呼喊似的说道:“我,我怎么可能啊!她……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多么厉害……这是没有影的事儿啊!她走了也好,她肯定不会回来也不会再和我……她就是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