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想不到女人听了哧哧笑出来。包亮使劲吸了几口烟,眯着眼:“你以为俺肉联厂就不是‘机、机械化’了吗?”

“那你怎么全身溅那么多血,还要动刀子?”

包亮扔了烟头:“我跟你说过嘛,那些洋里八道的‘鸡巴分子’弄出来的东西没有一样管事儿……”

我越发糊涂了。

“使上那套玩意儿,不是这个零件坏了,就是那里卡、卡住了,再不又停了电。好不容易哪里都没有毛病啦,‘带头猪’又病啦!”

最后三个字让我好生奇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猪。我再问,他就咧咧嘴:

“这也不懂!就是把猪群往屠宰机里领的那头猪,那是费好劲儿才驯出来的,它要走在宰杀的那群猪前头,就叫‘带头猪’哩。”

我还是不明白。

他哼哼着,有些烦:“这还不明、明白?那些等着进机器挨宰的猪都拥在一块儿,不愿往那、那个入口里进——想想吧,进去又是涮,又是打,又是剥皮,滋味不好、不好受啊。猪儿们再笨,也能明白个一二三,它们心里有数哩。这怎么办?有人想出了好法儿,就是训练一头听话的好猪儿,让它先在头里走——不过可不能杀它,让它从入口进去,再从另一个小门把它放出来。这头猪宝贵着哩,千万不、不能伤着。它在头里走,别的猪以为没事哩,都跟着跑进去。其实里头刀枪剑戟上着哩……我们屠宰场这‘带头猪’用了五年哩……”

这真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不知为什么,这只“带头猪”总让我想起其他的什么——那是生活中的某一类人,他们专门依附、出卖,引人上勾……包亮说着把脸一板,再也不往下说了。他盯我两眼:

“‘带头猪’也好,不‘带头猪’也好,闲话少说吧,反正俺包家今个只有一、一个要求,就是让廖家那个臭小子去跟上面说个清楚:俺家孩儿与果园里那个小崽的死没一点粘连,不关我、我们的事儿。俺也管不了他死啊活的,反正俺又救不了他。只要公安局不再来找麻烦就中。就这哩!”

我说:“这当然会做到的,但暂时还不行。因为廖若还病着——等他好了那天,他会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的。眼下他还没有这个能力,他的话不能作为证据,而且公安部门也不会采信。”

包亮老婆尖着嗓门喊起来:“天哩,这个大兄弟说的话多中听。天哩,那俺家学忠就得硬等着他把脑瓜子长好,他要一年不长好,俺就得一年受牵连,他要这辈子长不好呢?那么俺学忠这辈子就完了!兴许等他的脑瓜子长好了那天,俺家学忠要在大狱里长出了白胡子哩。俺可等不得。再不行俺家学忠也会反口咬他,俺家学忠念书描花不行,咬死理儿也不比他家孩子差……”

包亮烦烦地摆手:“别说了,不行就经公司吧,如今咱找苏老总手下的人吧,主事的是他,到了他那里说不清的也说得清了——你看咋样?”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但我不会怕那个苏老总。我说:“不必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因为事情明摆着,有关部门一旦做过初步了解,就不会再查下去了,也不会缠住你们不放的……”

“看看你说的,”包亮瞥一眼女人,“你看看这个大兄弟,他以为咱的工夫也和他一样不值钱哩。咱是穷人穿裤子,不长不短凑合着用。廖家是什么东、东西,闲工夫多得像猪毛。嗯,俺可是动刀的人,万一心里有个事儿牵挂,一刀捅斜了就要出大事。有一天苏老总手下人问俺:老包,怎么蔫蔫的,摊了什么事?我告诉他,了不得哩,人、人命案子哩。苏老总手下人吓了一跳,不过人家到底是经过大事的,说:什么也甭怕,好好给我干,有什么事儿我担着。看人家多义气,说完就、就走了。其实我也不敢麻烦他。如今实在是受不了啦,才把事儿从头到尾告诉了他。了得,他一拍屁股说:你把那两个东西给我立马擒来——你看姓廖的自己臭美,人家苏老总手下的人才不把他当个物件。到时候我一手一个就能把他们抓到苏老总眼前,像捉小鸡似的。可我先不那么做,我只传话让他们来见就中——再不来,苏老总手下人火了,也会把他们绑来。到那时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今个你代表他们来、来了,好吧,你可得好好‘代表’,你可得做个说了算的主儿。要不你白跑一、一趟,还要受些牵连……”

我吸了一口凉气:“什么牵连?”

“什么牵连?你、你来代表廖家,那就等于是廖家了,是不?”

我没有回答。

“那好,我问你,我们见了廖家的人,先要咋办?”

“怎么办?”

包亮站起来,伸出没洗净血污的那个黑巴掌说:“伸手就是一掌啊!”

我吓了一跳。

“一掌就拍到姓廖的胸口上,然后,嗯,把五根手指这么一弯勾啊,就把他的衣领揪住了。咱揪住他也不打,也不骂,嗯,只把他揪到苏老总手下人那儿。嗯,看他还敢再胡说八道,敢作践咱庄稼人。让他把话说个清楚,嗯,话不说不明,灯不挑不亮。嗯,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清楚哩!你‘代表’他、他们,你能受得了这个吗?”

我不由得站起来。我脸上有些燥热,往旁退了一步:“我代表他们来讲理,又不是来打架的!”

“讲理儿?那也中,咱要实打实地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嗯,三下五除二,嗯,九九归一……”

最后他只催促我早些去见苏老总手下人:“人家说结了,咱也就结了,苏老总的人说不中,咱就不、不中,咋呢?打官司告状,要车要钱,都有公司担着。你也知道,我是人家手下人儿哩,人家一月给我七百八九十元哩,也不能白、白拿着。”

我觉得他的工资并不高。

包学忠在一边磨刀子的声音更响了,发出了吱吱的尖叫。包亮呵斥一声,把他赶到外面去了。

正这时院外响起了刹车声。透过窗户,我发现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外面。我有些吃惊:“公司来人了吗?”

包亮抱起膀子,不屑于回答的样子。

进来的是一位干练的小伙子,脸色乌紫,留了短发,腰上扎一条电镀钢腰带,手里还拿着对讲机。

包亮夫妇赶紧点头,慌慌地往旁闪一下。可那人并不搭理他们,只是看了看我,对着手里的对讲机说:“主任,主任,那个人到了,那个人到了……好的,明白;好的,明白。”

他把对讲机收起来,拤着腰问:“你是廖萦卫吗?”

我点头又摇头。包亮夫妇赶紧作了说明,然后拍着手:“就是哩!就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