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2/24页)

“是不公平。可我需要你。上一次我表现不好。可我想告诉你,那是文化的问题。我想和你做爱,都快想疯了,可等到真做的时候,旧观念却占了上风,叫我既害羞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坏了事。这一次我一定能做好。让我试试吧。”

“得了,威利。这些你以前就说过。”

她没有来。

他去找琼。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他想知道,诺丁山的那幢房子现在怎么样了,暴乱之后他们是否还有可能再去。可是琼已经不在德本汉姆商店的香水柜台了。而其他女孩妆化得太浓,很不友好。有一两个看见他甚至朝后退去:也许是因为他朝她们走去时步态坚决强硬。最后他终于从一个女孩那儿打听到琼的近况。琼结婚了,嫁给十二岁就认识的青梅竹马。那女孩还沉浸在这故事的浪漫情调之中,她的眼睛在假睫毛、睫毛膏和眉线之下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他们不管去哪儿都一块儿,就像兄妹俩似的。不过他的行当有点古怪。殡葬,是家传生意。可琼说,如果你在那个环境中长大,感觉就不同了。有时候琼和他一起安排葬礼。他们结婚的时候用了一辆劳斯莱斯。是她家里租的,花了二十五英镑,很贵,可值得。那天一大早琼就看见那辆车了,驾驶座上是出租它的那个当地人,戴着顶鸭舌帽,身上标准司机打扮。她就问她老爸:‘你没租那辆车吧?’他说没有啊,那人可能只是开着它去参加老爷车大赛。当然喽,那车最后出现在了婚礼上。他们就跟兄妹俩似的。这年头,这种事已经难得一见了。”

那女孩越是滔滔不绝,威利便越能清晰地想象出克里考伍德的安稳生活,有家庭和朋友,有欢乐与激动,于是他愈加感到孤独、迷茫。如果他会喝酒,懂得那些喝酒的把戏,他也许会去酒吧。可他不会,他想的是去找个妓女。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他来到皮卡迪利广场。他在小街上逡巡,几乎不敢正眼看一看那些咄咄逼人、看上去很危险的街头女郎。他一直走到脚疼腿酸。快到半夜了,他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咖啡馆。那儿全是妓女,举止粗鲁,一脸蠢相,毫无魅力可言,多数在喝茶、抽烟,有几个在吃软塌塌的白乳酪卷。她们的口音很难懂。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我还剩五个。”她指安全套。她把它们从包里翻出来,数了数。威利出去继续溜达。街上更安静了。他在一条小街上看见一个女郎正和和气气地和一个男人说话。他很好奇,便朝他们走过去。那男人突然发起火来,喝道:“你以为你在干吗!”接着穿过马路跑了。他不是朝威利喊,是朝那女的。她从那男人身边跳开。她的头发、前额和眼睑上沾着一些亮闪闪的粉末。她对着那个冲她喊叫的光头男人的背影说道:“我认识他。我在空军妇女辅助队那会儿,他在皇家空军。”

后来,为了免于彻底失败,威利找了一个女人搭讪。他没认真看她的脸,只是跟着她走。他受不了那个小屋子,极其闷热,充斥着香水、尿液甚至更糟糕的气味。他没去看那女人。他们也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如何脱衣服,如何保持能力。那女人只脱了一半。她用粗糙的声音对威利说:“你不用脱袜子。”奇怪的句子,以前经常听到,但从不像这次这么有实际意义。她说:“当心我的头发。”威利勃起了,却没有刺激和快乐的感觉,射不出来。他感到羞耻。他想起那本老旧的塘鹅版书上关于性的几句话,那几句话曾让他感到受辱。他想:“也许我已经变成性爱强人了。”这时候,那女人说:“像个英国人那么干。”几秒钟之后,她就把他推开了。他不想争论。他穿好衣服,回学院去了。他满心羞耻。

过了几天,他乘公共汽车经过维多利亚长途汽车终点站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花了他半个星期生活费的妓女。她又矮又胖,其貌不扬,没了夜晚的浓妆和装出来的邪恶,显得毫不起眼,显然是为了捞点钱从乡下来伦敦做几个晚上,现在准备回家了。

威利想:“这种屈辱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得学珀西。我得走。”

他不晓得能去哪儿。珀西比他强,尽管起点比他低:父亲从牙买加去巴拿马运河干活,是面目不清的黑人劳工中的一个。珀西可以去巴拿马,可以去牙买加,甚至可以去美国,只要他愿意。威利只能回印度,而他不愿意回去。他现在有的只是一个念头——类似于相信魔法——有一天会发生某件事,一道光芒会将他照亮,他会被一连串事件带到某个他应当去的地方。他要做的就是时刻准备着,认准时机。

与此同时,他等着书出版,等着拿文凭。他躲在学院里,啃着无聊的课本,想着他一切努力的真正回报将是解放,而不是学位。而当他努力忘记这世界时,这世界似乎也忘记了他。英国广播公司的制作人没再找他写稿,罗杰也没再给他写信,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来提醒他:他曾在伦敦过着活跃多彩的生活,他写的一本书即将出版。终于,理查德寄来了出版目录,但却令他感到沮丧。目录中间某页上有一段介绍了他的书。他被说成“来自次大陆的颠覆性声音”,提到了小说里不同寻常的印度乡村背景,但没有进一步提及作品本身的特质。目录条目语气谦虚,甚至有些冷淡,没有任何商业宣传,与其说是推荐这本书,不如说是宣扬理查德和他尽人皆知的公司宗旨。罗杰当初担忧的正是这一点。威利觉得他的书被玷污了,抛弃了,而且已经死了。不久,校样寄到。他核对修订,就像是参加胎死腹中的婴儿的葬礼。又过了四个月,六本新书到了他手里。

理查德和他的出版社没写给他一个字。罗杰也没有音讯:威利担心珀迪塔已经把他供出去了。他觉得自己正在这种死寂中下沉。他在学院图书馆里翻阅报纸和周刊,看以前从来不看的出版物。两个星期,他没见到任何与他的书有关的字句,之后才开始在这儿那儿的新书评介的最后读到有关他的段落。

……在约翰·马斯特热辣的英印大餐之后,人们原本期待一盘纯正的热咖喱,而得到的却是一份来源不明、难以归类的助消化菜,吃完后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吃了各种东西,最后却仿佛错过了一餐……

……这些随意、难解的故事充满恐怖、不安和焦虑,出自某种尚未定型的世界观,极其混乱。它们显示出年轻人的迷惘,预示了新处境下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