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10页)

退后几步,小雨掏出相机,在拍摄老屋与水井的同时也摄人了两张来不及掩饰的惊愕的脸。

小雨准备离去时听到烦着呢对胖子说。

这人是公安局的。

走出旧当铺的大门,小雨再一次回望那神秘与苍凉,两个鬼于的不同经历、对它的感觉使人除丁感到诧异外,更感到厂岁月隐隐发生的裂变和由此产生的一片空空荡荡的冷清,以及相距相隔的陌生。

程上元的家在很背的一条小巷里,这里没有白瓷砖,很完整地保留着北方小院的古旧风貌。这一切令小雨兴奋,令小雨对这次访问充满信心迈进程家的小院,见一个女人在树下拐线,工字型的木框在她手里灵活地拐来拐去,那些细棉线便有条不紊地缠绕在了上面,她像是在耍杂技,那个线框子在怀里转成了花,让人眼花缭乱。她先跟小雨打招呼,很熟稔的,问小雨吃了没有。小酎想现在已是下午,她问的想必是中午饭,就说吃了。小雨问是不是程士元老先生的家,她说没错,井转过身去从壶里给小雨倒了一碗茶。茶水有一股略带糊味儿的异香,这股熟悉的香味令小雨惊奇,小雨问她这叫什么茶,她说这种茶只有滏州的人才喝,它有个很奇怪的名宇,叫麦茶。女人说麦茶两个字用的竟是日语发音,这便是她说名字很怪的原因了。麦茶是日本至今饮用的一一种夏日去暑饮料,看似橙褐色,却无一丝茶的成分在其中,它是用麦仁炒糊碾碎,用开水冲泡而成,饮来甘而微苦,消食祛暑,加之麦香浓郁深为男女老少喜爱。小雨告诉她日本也喝麦茶,并且对茶的叫法和她一样,她却说,我们这儿许多老辈人都喝它,好喝呗,什么日本不日本的,与咱有什么关系。小雨问她弄这些线作什么用,她说织布。这时小雨才听见西屋的织布机一直在哐哐响。女人说那是她婆婆在织,她婆婆两天就能织一个布,快手哩。小雨问她织这些粗布做什么用,她突然停止了拐线问。你不是外贸上来验布的?小雨说不是,她的脸就有些冷。

小雨说。我来找程士元。

她说。程士元是我公公,正睡午觉。

小雨说。那我就等等。

她说。我公公中午喝了酒,一时半响怕醒不了。

小雨说。我是专程来的,除了拜访程士元再没别的事,我不怕等。

她说。那你就等。

小雨说。我等。

太阳偏西,北屋门帘一动,有个老头从里面走出来,女人说。爹,有人找你了。

程士元问;打哪儿来?

小雨赶紧接上说。日本。

那女人斜了小雨一眼说。怪道跟我说什么麦茶的话来。程士元走下台阶问。有事?

小雨说。打听一个人,史国璋广程士元说。史国璋是汉奸,早死了。

小雨说。我请您给我讲讲史国璋的事。

程士元说。敢情日本也搞内查外调。

小雨把久野给她的银筷子拿出来让程士元看说。有个日本人天天吃饭用这双筷子,用了五十年了,他很看重送筷子的这个人。

程士元把筷子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沉吟说。不错,这是赵寿样的手艺,他打的银器都有记号。说着老汉指给小雨看,在筷子的方形一端有两个相套的双环印记。程士元又走进西屋,捋下老伴手上的镯子拿出来,镯的内倒也有双环印记。程士元说。筷子是赵银匠所制无疑,是出自滏州的物件,看来鬼子没有妄说。

小雨问史国璋死于何时何地。

程士元说。一九四三年五月被日本人杀死在涉县城隍庙,死法很特殊,是用刀剐了的。

小雨听了一惊,问他是否搞错。

他说没有。

小雨问。当时在城隍庙杀了几个人?

程士元说。凌迟者只有史国璋一个。

小雨问。史国璋有无后代?

程士元说。史国璋是外乡人,来无踪去无影,无根无基,有后代也无人查找。

小雨问;史国璋的死可有凭证?

程士元说。死人要何凭证,那年月死的多了,上哪儿要凭证去?找谁要凭证去?

小雨说。史国璋死得蹊跷。

程士元说。死就死了,有什么蹊跷?

小雨说史国璋是汉奸,鬼子将汉奸凌迟处死,不合情理程士元说。日本人向来不并情理,五月十四日滏州近千无辜死于一旦,这中有什么情理!

小雨说。鬼子为什么要杀汉奸?

程士元说。鬼子为什么不能杀汉奸,狗与狗之间的事,用人的道理没法解释。

谈及五十多年前的那场屠杀,程士元很激动,他说。那天是农历四月十一,是他舅爷的生日,他先一天随母亲回娘家祝寿,这才幸免于难。听说滏城发生变故,当日不敢回家,三天过后随着母亲跌跌撞撞赶回滏州,滏州已面目皆非,除了焦土便是血腥,街上触目皆是尸体,斩去手脚的,砍成两截的,无首的,穿胸的,其余横七竖八地倒卧在血泊中当铺的台阶上齐刷刷摆了二三十个人头,地上的血有一寸来厚……在那场灾难中,他们程家除了他与母亲幸存外十七口人全部遇难。小雨问。当铺掌柜刘三连一家是否也在其中?

程士元说。当然未能幸免。

小雨问。其中可有刘家大少奶奶的妹子老多儿?

程士元说。刘家少奶奶,是由南边嫁过来的,没听说过有妹子。

小雨说。你应该知道赵庄的老多儿。

程士元说。老多儿是美人儿,滏州出事以后也再没人见过她,下落不明。

小雨问他知不知道日本人久野胜雄。

他说。日本人的事避之唯恐不及,哪敢问什么姓名。问及学日语的情况,程士元说他至今能读日本的平假名和片假名,当时因为怕杀头,所以记得特别牢,说着指着小雨挎包上的假名准确地读出了发音,语音的标准显系日人所教,不容置疑。

小雨问。当时可否不学?

程士元说。孩子不学大人便会被拉进日本人的地方挨打,拉人的就是保安队一伙。后来看鬼子对小孩确无恶意,大家也松了心,街上梆子一敲,各家孩子就去当铺集合,在刘三连家的大厅里等着日本教官来讲课,讲课前先给孔子像鞠躬,再唱一首叫。洒库拉(櫻花)的歌

小雨问他。教日语的鬼子什么模样?

他说。小白脸,瘦高个,留仁丹胡,戴眼镜,跟电影《地雷战》里偷地雷的那个差不多广

小雨取出久野的照片让程士元辨认,程士元不敢肯定,一会儿说像,一会儿说不像。

小附间是不是每回都在当铺里学日语。

程士元说每回都在那儿学。

小雨问他在那儿见没见过史国璋和老多儿。

他说史国璋倒是常见,但没见过老多儿。